周六晚上10點40分了,冒小疆還在準備明天上的數學課,醉醺醺的顧大同校長來了電話:小疆啊,我一高中同學的兒子,在實驗中學讀初二,成績不錯,他爸爸非要我替他找個好老師輔導輔導,他也知道你的大名,你看是不是幫我個忙?我讓他爸明天上午自己跟你聯係。

冒小疆“嗯嗯嗯”地哼著,沒有拒絕的餘地和機會。他知道,一定是顧大同在酒席上誇下了海口,這個學生,他是非接受不可的。

冒小疆是江州城南中學的教科室主任,初中高級數學老師,教學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他教的畢業班,中考平均分總是江州市第一;他今年教初二,平均分比平行班級要高20分。按照同事的說法:“簡直不是人教的。”拜在他門下要求課外輔導的學生就特別多。本校的,外校的,每到周日,從早到晚,走了一批又一批,累得他嗓子冒煙。所以,他最怕的,就是星期日。周一到周五,學校正常上班,周六,學校安排的補課啊提優班啊,反而比周日要輕鬆。上門來要求輔導的學生,不是親戚朋友介紹來的,就是像顧校長這樣指派來的。不補吧,對不起信任他的領導和朋友,而一旦補開了頭,就幾乎要把冒小疆累死。

他現在是騎虎難下。

當然,經濟收入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現在這個社會,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何況,冒小疆缺錢。這不,老婆管惟唯從衛生間洗澡出來,一邊梳著披肩長發,一邊說:“老冒,你那龍卡上沒多少錢了,我還得打2000元進去,要不,這個月的房貸不夠扣啦。”

冒小疆便從錢包裏掏了一疊紅色的鈔票,數了兩遍,又將灰乎乎的十塊二十塊整理了一疊,細細地數了,最後,朝管惟唯訕笑:“還差兩百塊,我明天到工資卡拿點錢出來,那張卡上應該還有點錢的。”

管惟唯狠狠地把錢攏了過去,說:“別提你的工資卡,指望你的工資過日子,全家早餓死了!我身上還有點錢呢!不是說要實行陽光工資嗎?不是說向公務員待遇看齊嗎?說了這麼久,怎麼沒看到加一分錢啊?哼,就是你們老師好忽悠,還想熱血沸騰地罷教,做夢吧。我看哪,還是好好把家教弄弄好,那才是真金白銀!”

“是是是,我這不是在備課嘛,學生來聽課,是想來學點東西的,我可不能糊弄他們。”冒小疆說,“你先睡,我也馬上好。”

冒小疆備著課,腦海裏數據翻滾,一會兒是少得可憐的工資,高得離譜的房價,一會兒是補課學生的數量,一個學期的家教收入,兒子上大學的費用,一會兒是嶽母的醫療費……就像有個天平在他腦袋裏麵晃蕩,收和支,總沒有平衡的時候。直到第二天早晨,管惟唯喊他起床吃飯時,天平兩端還是數字跳躍,亂作一團。

上午8點開始輔導,10點結束。和平時比,到了周日,冒小疆能睡一次懶覺。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7點20分,然後,在管惟唯親昵的罵聲中,起床,洗漱,喝豆漿,吃包子或者煎餅。等學生陸陸續續在樓下車庫改成的教室中坐定,他從容地下樓,準點開講。

如果是平時,既是教科室主任又是班主任的冒小疆6點就得起來衝鋒陷陣。將身體裏外收拾完畢,騎了摩托車匆匆往學校趕,7點整晨讀開始,作為班主任,必須雷打不動出現在教室裏。作為中層幹部,每周四,冒小疆還要值日,那還得滿校園跑。所以,和平時比,雖然連軸轉的家教把冒小疆累得喘不過氣來,但一個懶覺,再加上還算豐厚的收入,就已經讓冒小疆感到無比幸福了。

周日的輔導課是這樣安排的:8點到10點,初二;10點30分到12點30分,初一;1點30分到3點30分,初三;4點到6點,第二批初三。

考慮到初二的學生比較多,車庫裏麵實在是擠得夠嗆,冒小疆正計劃分拆一批到周日的晚上7點到9點。和老婆提過幾次,每次都被管惟唯罵個半死:“虧你想得出來?一天上5次,10個小時?你要錢不要命啊?”罵歸罵,但冒小疆還得考慮分拆問題,像今天上午,看著擠作一團的學生,他已經不知道如何安置那個顧大同校長才介紹過來的學生葛不凡了。

葛不凡是實驗初中的學生。江州實驗初中是多年前從省重點中學江州高級中學分拆出來的。那時節,教育產業化的口號震天響,省重點高中不允許辦初中部,要大力發展民辦教育……一個地方最好的初中便裝出被拆分出來的樣子,常常是原來的校園,原來的教師,但名義上成了民辦的初中。對民眾而言,唯一的變化就是:要交高額的學費了,三年初中從開始的12000元漲到了18000元,和北大清華的學費相當了。因為成了民辦初中,也就沒了施教區,但你想進,成績還得好,一開始學校進行單獨的招生考試,後來不允許了,就要求報名的學生必須有三好生資格、比賽獲獎資格,當然,有權有勢的除外。這世道,規則總是針對平民百姓製訂的,權貴曆來不算人似的。總之,能進入江州實驗初中就讀,不容易。

當然,你如果不想花這個錢或者沒有錢,反正也有施教區,有讓你享受義務教育的地方。比如,城南初中。像城南初中這樣擔負義務教育使命的學校,生源便良莠不齊,和實驗初中比差了許多。為了因材施教,便於教學,城南初中每個年級中都組建了四個班的加強班,或者叫快班,也叫小班,每個班三四十名學生,總體上比普通班學生要優秀一些。像冒小疆這樣的骨幹,是當然的快班教師和班主任。有了快班支撐,城南初中的中考也能出成績,也能和優生雲集的實驗初中較量一番,冒小疆也就能在初中數學教學領域鬧騰出顯赫的成績了。否則,塞上一幫調皮搗蛋無心求學的孩子,他就是嘔心瀝血廢寢忘食,使出渾身的解數,也調教不出個能殺進省重點高中的學生來。

葛不凡和他的父母就是衝著冒小疆江州初中數學教師第一人的名頭來的。

冒小疆的目光在20來個平方的車庫裏掃視了幾遍,最後,把自己屁股下的椅子拖了出來,請葛不凡靠著他坐下:“不好意思,實在是沒地方坐了,將就一下啦。”葛不凡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說了聲“謝謝”,坐了下來。大凡是實驗初中的學生,總有點優越感,覺得自己的學校環境一流,師資一流,他自己也就是一流了。老實說,葛不凡對父親關於冒老師的吹噓,是不怎麼信的。江州數學教師第一人,會比楊老師高明多少?教葛不凡的楊老師也是高級教師,學科帶頭人,跨世紀拔尖人才,在楊老師的調教下,葛不凡的數學成績已經很不錯了。但父親要求他更上一層樓,幾乎是押著他來到冒老師的車庫。

今天如果不出現在這個狹窄的車庫,葛不凡應該和幾個熱愛體育的夥伴在籃球場上流汗。但葛不凡從來都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父親的要求或者命令,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即使內心一萬個不願意。父親和他說到冒老師這兒補課的時候,他恭敬地點著頭,但心裏說:我數學這麼強了,還補個鳥啊?

冒小疆今天講的是相似三角形的判定定理和性質定理,葛不凡聽了20分鍾以後,就被冒老師嚴謹、深入、風趣的教學風格吸引了,他一下子就開始佩服起冒老師來:還真有兩下子!還真比楊老師強呢!

正沉醉在冒老師的思路裏,葛不凡突然感到白天也亮著日光燈的車庫突然暗了下來。

冒小疆停止了講課。

學生們隨著他的目光扭過頭,看到門口赫然站著四五個神情嚴峻的男人,一個小夥子還舉著一個攝像機在拍。

其中一個男人語調沉重地說:“冒小疆老師,我們是市教育局聯合調查組的,前來了解你的違規家教情況,請予以配合。”

冒小疆愣住了,汗刷地冒將出來,眼前一陣暈眩。雖然還是春天,但冒小疆知道,這是中暑的感覺,也是中槍的感覺。

冒小疆沮喪到了極點。從教20多年,認認真真規規矩矩兢兢業業從事家教也差不多有20年了吧,雖說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幾乎年年高喊嚴肅查處違規家教的行為,也偶然聞聽有教師因從事家教被批評教育的事情,但大家都知道,家教現象就像公款吃喝,所謂嚴禁隻是個姿態,整個社會遵循的就是不查不究的規則,冒小疆也從來沒把教育局每年都要重申的《關於嚴禁在職教師從事有償家教的通知》放在眼裏,更不會把遊戲性質的簽訂責任狀、宣誓當回事。

今天被查處,相當於中了500萬體彩大獎。

慶幸的是,當10點10分左右,第二批同樣來自江洲城各學校的初一學生前來上課時,市教育局聯合調查組的人員已經調查完畢離開了。否則,冒小疆的問題就更為嚴重了。他滿臉陰雲,連說“對不起”,讓充滿期待的學生和接送的家長離開,一邊打電話緊急通知下午的初三學生不要再來上輔導課了,拜托認識的學生相互轉告。

冒小疆先打了個電話給顧大同,顧校長吃了一驚:“啊,是江海市教育局來人查的?哪個狗娘養的吃飽了沒事舉報啊?你別急,我先打探打探是什麼情況。怕個鳥,到最後還不是轉到學校處理,還不是我來處理,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

“看這陣勢,好像來真的了……”冒小疆忐忑不安。

“沒事的,沒事的。最近你先停下來,別補課了,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再說。”顧大同說。

然後,冒小疆打了個電話給江州市教育局中教科科長胡道庭。

胡道庭是冒小疆的大學同學,教學水平不怎麼樣,管理水平倒有點樣。冒小疆還在窮鄉僻壤的江平初中累死累活時,胡道庭已經是城南中學的校長了。為了能調到城裏,胡道庭給他指了一條路,冒小疆就點頭哈腰找市教育局人事科科長、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長,局長,曆盡千幸萬苦,終於投奔到胡道庭麾下。胡道庭調到教育局擔任中教科科長前,冒小疆被老同學提攜成學校教科室主任。如今有了麻煩,冒小疆首先想到胡道庭。

胡道庭聽了情況介紹就開始咂嘴:“嗯,這個有點麻煩,如果是我們江洲教育局查,還好對付,現在是上麵來查的,就有點囉唆了。你也知道,省教育廳新換了廳長,江海市教育局新換了局長,新官上任,總是要燒三把火的,這把火燒到整治家教上,恐怕不會有以前那麼便宜。幾天前我們去江海開過會,新局長傳達了省廳的精神,省裏對違規家教等等也說了狠話,新局長的話雖然沒省裏狠,但撞到槍口上,隻能自認倒黴。具體會怎麼處理,我打聽打聽。”到最後,胡道庭安慰說,“你怕個鳥啊,反正是個教師,靠本事吃飯,能把你怎麼樣?”

胡道庭這麼一說,冒小疆冷靜下來。是啊,大不了通報處分,大不了不當什麼鳥主任了,總不會不讓我教課吧?有了底線,冒小疆麵對老婆的嘮叨時,就鎮定自若大將風度地說:“擔心個啥啦,違規家教,又不是殺人放火強奸女生,多大的事情啊。”

管惟唯考慮得比較多,憂心忡忡:“老冒啊,會不會扣你獎金?會不會以後就不允許家教了?這樣的話,還房貸就吃力了……”

冒小疆露出高瞻遠矚的神情:“獎金能有幾個錢,扣就扣了吧。現在這個升學體製,家教怎麼絕跡得了?陽光工資一實行,教師工資向公務員看齊,還愁什麼房貸……”

晚上接到胡道庭的電話,冒小疆的心情更加輕鬆起來。

胡道庭打聽到的消息是,今天江海市教育局在江州市查到了四起家教。

實驗中學一個初中英語老師在家輔導7名學生被查獲;江平鎮江平小學副校長家中有21名學生,其中還有六七個是全托的,住在副校長家;江城鎮小學少先隊輔導員在“小博士培訓中心”兼課;第四起就是冒小疆。

“乖乖,你車庫裏塞了42個學生,生意夠興隆的。”胡道庭說。

冒小疆苦笑:“虛名在外,學生非要來,我也沒辦法啊。”

胡道庭的判斷是:法不責眾,居然查到了四起,處理起來反而會雷聲大雨點小。

一周以後,江州市教育局下發了江教發(2009)48號文《關於嚴肅處理在職教師違規家教、校外兼課責任人員的意見》和49號文《關於江州市部分教師違規家教行為查處結果的通報》。處理力度之大完全出乎胡道庭和冒小疆的意料。

據胡道庭透露,局長辦公會作出處理意見後,當即就向各市直學校、各鎮中心初中、局機關各科室發文,並抄送江海市教育局監察室、江州市紀委糾風辦。根本就沒有回旋的餘地。

冒小疆看著這兩個文件,蒙了。

顧大同還在台上一本正經慷慨激昂,唾沫飛濺到第一排的老師臉上:“同誌們,學校是禁止在職教師違規家教、校外兼課的責任單位,校長是第一責任人。凡查處不力的學校,將追究校長和分管校長的責任,同時取消學校當年評先評優的資格。同誌們,今後,對在職教師違規家教、校外兼課行為一經查實,立即清退收取的全部錢物,並作出以下處理……”

冒小疆感覺臉麵發熱,文件上的字跡模糊起來,顧大同嚴厲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而失真。

“……第一,將違規進行家教和違規在校外教育機構兼課的情況記入教師業務考核檔案,當年師德考核、年度考核定為不合格;第二,兩年內不得申報高一級專業技術職稱;第三,扣除當年考核發放的獎金,績效工資套改後,影響績效工資的發放;第四,學校中層及中層以上幹部的,免去其職務,兩年內不得聘為學校中層及中層以上幹部;第五,取消已取得的名師、學科帶頭人、骨幹教師、教壇新秀、培養對象等資格;第六,城區各學校的調離城區,中心學校的調離中心學校。”

夠狠啊!冒小疆額頭上冒出了汗。按照這樣的處理意見,他可倒了大黴了。清退收取的錢物倒還談不上,寒假開學後,他補了不到兩個月課,學生還沒交錢。再說,冒小疆也不是個明碼標價的人。按照江州的行情,他這樣的老師,上兩個小時,每個學生給三四十元,大概是每小時十五二十元的樣子。冒小疆的原則是,看著給。這樣一來,家長給的學費就參差不齊,一個學期上下來,四個月,一周一次,總共便能上十五六次,客氣的家長,八百上千地給,斤斤計較的,也就給個三四百元。遇到馬虎草率的,忘了給的,冒小疆也不計較。也常常有家長讓孩子把錢帶來的,孩子卻中途貪汙,暗裏偷偷用個精光的,冒小疆知道了,隻是笑笑,從來不會追著家長討要。冒小疆想,這麼多學生願意來聽他的課,那是看得起他,能給點補貼,不管多少,也是一份心意,他已經很滿意了。遇到那些家庭困難的,單親的,下崗的,冒小疆是一分錢補課費都不要。所以,冒小疆的口碑非常好。但口碑再好,這次撞到了槍口上,就死定了。師德考核不合格,獎金要扣,即將實行的績效工資要扣,這樣一來,損失就大了。更要命的是,教科室主任的職務被免去了,學科帶頭人的資格被取消了。這些冒小疆也還能忍受,讓他不能忍受的是,《通報》上明明白白寫著:“本學期結束後,由江州市教育局將冒小疆調離城南中學……”看架式,還真的要一腳把他踢出江州城,發配到鄉村去了。

回想起當年求爺爺告奶奶才調到城裏來的情景,而如今又要被趕回去,冒小疆額頭上的汗便滾滾而下。

私下裏,顧大同拍著冒小疆瘦弱的肩膀搖頭晃腦:“嗨,真是,嗨,這次居然,那就,冒老師,那就,先隻能這樣了。我也替你求過情,但這次居然……冒老師,我也舍不得啊。揮淚斬馬謖啊。領導也為難啊。省市好像都下了猛藥似的,當回事了。誰想得到這樣啊。冒老師,想開點,到哪兒不是上課?啊?最後一班崗,替我站好。我相信,冒老師是有這個覺悟的,是有責任心的。”

說了半天,顧大同才把要緊的話說了出來。

冒小疆歎口氣,神情落寞,望著行政樓窗外的綿綿春雨,不知道說什麼好。

但依顧大同的眼光,即便自己什麼也不說,冒小疆也什麼也不說,這學期的最後一班崗,冒小疆絕對會兢兢業業地站好。拆爛汙搗糨糊,不是冒小疆的風格。

管惟唯在哭哭啼啼中聽完了冒小疆的陳述。

管惟唯不關心什麼師德不合格、取消學科帶頭人資格的處罰,她關心的是從此冒小疆會少拿多少錢。家教收入沒了,績效工資少了,獎金扣了,再被趕到窮鄉僻壤,這個日子就難熬了。

對她一個每個月隻能從私立幼兒園拿800元的孩子王來說,冒小疆是家庭的經濟支柱。而遭此劫難,支柱就坍塌了一半。不說其他的開支,單是每個月3000多元的房貸,就要她的命。

冒小疆安慰她:“惟唯,別哭了,哭能解決什麼問題?離暑假還有兩個多月,我來找找人,活動活動,盡量能做到留在城裏。愁什麼啊?事在人為嘛!”冒小疆這麼說著,本來沮喪透頂的自己也憑空增添了信心。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冒小疆一上完課,就在江州、江海兩地的教育局各部門各領導間奔走。胡道庭幾次出麵替他約請關鍵人物喝酒,但都遭到了拒絕。到最後,胡道庭也無奈地勸慰他:“兄弟,算了吧,這次在風頭上,恐怕誰也幫不了你。我的意思是,先下去,等過了風頭,再想辦法調回城。急不得啊兄弟。”

冒小疆聽了,麵如土色,默默無語。半晌,才咬牙切齒道:“道庭啊,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啊?!這麼多人在搞家教,在校外兼課,怎麼就偏偏查到了我呢?而且,處理得這樣嚴厲,我實在是想不通啊!”

胡道庭說:“自認倒黴吧。你看現在,說起來查查查,但全江州市,全江海市,搞家教的多啦,查不到,就照樣掙大錢。社會就是這樣。就像貪汙腐敗的,海了去啦,被查到了,隻能說,祖墳上冒了黑煙。”

胡道庭一邊吆喝著讓老婆把涼了的菜端到廚房熱一熱,一邊替冒小疆倒酒。酒才加滿,冒小疆就一飲而盡。足足二兩五錢的一杯貴賓洋河啊。冒小疆把空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敲,狠狠道:“日他媽的,我就不服氣!我日他媽的咽不下這口氣啊!”

胡道庭看著說話從不帶髒字的冒小疆一反常態,如此拋棄了師道尊嚴地遣詞造句,而且目露凶光,不禁一驚,忙說:“兄弟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冒小疆冷笑,笑得胡道庭渾身發毛。冒小疆說:“道庭,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更不會違法亂紀,但是,我會做一點點的事情,出口鳥氣!”

對於處理結果,冒小疆已經死心了,他被告知,新學期到江平鎮初中上班。世事輪回啊。10年前,冒小疆費盡心機從江平初中混進城,10年後,居然又回來了。這可不是胡漢三氣勢洶洶的殺回來,而是拿破侖丟盔卸甲後的隱退潰敗。雖說當年的老同事已經沒剩幾個了,但冒小疆知道,自己已經尊嚴喪盡,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期末考試監考的時候,望著緊張答題的學生,冒小疆的目光飄忽散亂,他在琢磨這樣一個問題:是誰把我給舉報了?

答案是什麼呢?他抓著頭發,抓得頭皮屑粉筆灰似的沸沸揚揚,但依然沒有答案。比解答奧賽數學題,難上一百倍啊。解題思路倒是有好幾條。首先進入冒小疆腦海的居然是顧大同校長。他笑起來,頭號嫌疑人怎麼會是顧校長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想法有點大不敬,有點犯上,有點荒謬。但,理由還是有幾條的。冒小疆看到黑板上似乎浮現起一行行白色的粉筆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