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轔轔,沿著青石板路逶迤前行,少年隨著馬車一路穿街過巷,起初還記得是去往東北方向,待天色漸暗,餘暉落盡,不多時便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這也難怪,少年打小隻在城隍廟一帶乞討,平日裏住的也不過是破廟爛房、斷壁殘垣,哪裏見過一路走來這許多的白牆黑瓦、層樓疊榭。直走了小半個時辰,眼瞅還不到目的地,少年人畢竟性急,問道:“二總管,怎麼還不到啊?
“快咯,掌燈時分也就到了。”二總管耐不住料峭寒風,又走了這一路,頗有些不耐煩。
少年“哦”了一聲,心中嘀咕道:掌燈時分是啥時分呀?
原來,少年平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卻哪裏掌得起燈。既然如此,少年隻好邊走邊胡思亂想,心想這會兒也到了平日的飯點兒,合該享用乞討來的“美食”了,肚子恰恰配合地“咕咕”叫喚起來,一時間“咕咕”聲大作,倒像是有數隻青蛙齊鳴,直臊得少年滿臉通紅,連偶爾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張望。
這下不單二總管聽了個清楚,端坐在車轎裏的沈夫人沈秦氏也聽在耳中。她在車內柔聲問道:“狗……嗯……孩子……你是不是餓了?我這裏還有些點心,你先拿去墊墊肚子。”
說罷,沈秦氏從轎中遞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油紙包來,又對二總管說道:“沈貴,這孩子得改個名兒,狗那個叫著有點不太……咳咳……不太雅。”幾句話說得急了些,又是一陣咳嗽。
“嘎嘎,夫人說的是。”二總管接過油紙包遞給少年,捏著公鴨嗓笑著說道,“改個什麼名字呢?吉祥富貴福壽安康這幾個名字,咱府上可都占全乎了。”他邊皺著眉頭尋思,邊習慣性地摸著兩撇八字胡,活脫一副算命先生的模樣。
車夫沈祥不以為然,心道起個賤名好養活啊,自己卻也給前半晌剛出生的男娃兒揣摩起名字來,無非是光宗啊耀祖啊一類的俗名。
“全乎了啊……全?”夫人明顯受到了二總管的啟發,略一沉吟後說道:“這個名兒好,咳咳,全全美美的,還和犬是諧音,這孩子可不正是屬狗的麼。”
“好名字,夫人您這名字起得,嘖嘖,好,真是好。”二總管不忘拍上一句馬屁,轉又扭頭衝手捧油紙包想吃點心卻又有些畏縮的少年說道,“夫人給你賜名沈全,還不快謝過夫人?”
於是乎,少年乞丐“狗蛋”在他諸如兔崽子、臭小子、小雜種、野孩子之類的名字之外,有了正式的大號——沈全。
————————————
沈全哪裏曉得這個名字對他而言的重要意義,嘴裏說著“謝夫人”就要下跪。
沈秦氏從車轎裏探出頭來,柔聲說道:“孩子……咳咳……沈全啊,咱沈家雖是書香門第,但規矩也沒那麼多,別動不動就磕頭。”語氣一頓,又說道:“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雖然年少,但想必聽過這句話吧?”
沈全隱約記得“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好像是哪個戲本子裏的詞。那次他本想趁看戲的人多,也好討幾個賞錢,結果卻被旁人踩丟了一隻鞋,害自己打了半個月的赤腳。略一走神後,他才想起夫人在問話,忙回道:“聽過,聽過。”
“那你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沈秦氏諄諄教導道。
“呃……”沈全沒想到夫人會考較自己這些,順嘴便答道,“這話卻是有些不對的。”
“啊?”沈秦氏、二總管和祥叔三人異口同聲,全然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是啊,這話不對。”沈全不曉得三人為什麼一副驚詫的模樣,十分肯定地說道:“我每天逢人便說吉祥話,大爺們賞了錢便要磕個響頭,這膝蓋每天不知要‘下’多少次,也沒瞧見過黃金是啥模樣啊?”說完瞅瞅三人的反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忙又補充道:“不過,不過這話也有一點點道理。”
“啊?”三人又一次異口同聲。
沈全繼續胡扯道:“我估計是自己這膝下的還不夠,或時運氣背點兒。說不定有人掉了黃金我沒撿著,卻被別人撿去了吧。”說話的同時,少年心中卻對這一說法非常肯定。因為據二拐子大大說,當初他撿著自己的時候,那繈褓裏可還塞著一塊黃金呢,要不一個窮要飯的,哪裏養活的起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