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回雲紋花窗緊閉,將午後慵懶散漫的陽光隔絕在外,好在還有一縷陽光有些調皮,從雕刻著萬字穿花圖案的隔扇門縫隙中、探頭探腦地鑽了進來,為略顯陰暗的房間送來一抹亮色和一絲暖意。
床上的女孩已經仰麵朝天躺了好久好久了,久到她自己都有些茫然,像是恍若隔世。
是的,就是隔世。對於重獲新生的她來講,所有的一切過往,都如夢幻泡影般,悄然遠去,不複存在了。
曾經的昆侖劍派翹楚、八十餘年修行便達到破丹期境界、在修仙界中小有名氣的“瑾瑤仙子”,如今謫落凡塵,變成了一個資質平常、相貌普通的孱弱女童,而且還是一個天生殘疾的女童,一個啞巴!
判若兩人?不,遠遠不是!至少是判若雲泥!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讓曾經的瑾瑤仙子、如今的啞巴女孩一時難以接受,無法麵對。
淚眼朦朧中,之前的一幕幕往事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清晰地浮現。有初入師門時獨自承受的種種白眼、嘲諷、不解和質疑,有不屈不撓、含辛茹苦、滴血淌汗、默默堅守後換來的種種肯定、鼓勵、豔羨和讚賞,有麵冷心熱的師尊、慈愛可親的師母、鬱鬱寡歡的師兄、心機深沉的師弟……
還有……還有頭頂那輪觸手可及的滿月、腳下那片隨風輕淌的浮雲、手中那把流光溢彩的仙劍、身後那個麵目猙獰的魔修!
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那道從天而降的天雷,那道該死的天雷,讓她近百年的苦修毀於一旦,如今寄身於這具弱不禁風的殘軀之中,就連“我不甘心啊”這句叩心泣血、發自肺腑的話語都不能大聲地喊出來,真是天意難測,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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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再流淚了,隻是兩眼發直地盯著床頂的那塊木板出神,赭色的木板上,紋理隱約可見,蜿蜒曲折,恰似這多舛的命運……
命運?等等!猛然間,一句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話語憑空出現在她的腦海。
在未知的命運麵前,人也罷,仙也好,都是卑微的、懦弱的,但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無可匹敵的,不應該輕言失敗,更不能輕言放棄!
這句話,是師尊當年所說,足足陪伴她度過了十數個年頭,是那些年來支撐她披荊斬棘、一路前行的唯一信念。
她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嘴唇輕抿間,兩隻拳頭攥得更緊了。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段徹骨難忘的經曆,讓她不由地振奮了一絲精神……
在很多年以前,她不過是一個築基都磕磕絆絆,在開光期足足停滯了七年之久的小小修仙者,小到在昆侖劍派三千仙修中,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存在。但是,她不怕,她什麼都不怕,哪怕她的對手、她的敵人,是無比強大、難以捉摸的命運!
終於,有一天,她做到了,她成功了,在師尊的淳淳教導下,在師娘和師兄鼓勵的目光下,她一點一點變得強大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高處,直到站在了眾人仰望的那個位置!她的名字開始被許多仙修所熟知,並在“昆侖七英”中牢牢地占據了一席之地。
已經是這樣了,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麼?她終於說服了自己,耗費積攢了許久的一絲勇氣和一絲力氣,慢慢地,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先是盯著自己一雙小手愣愣地看了半天,一聲輕歎後,她搖搖頭,開始四下打量,當她的眼神落在床側的那麵銅鏡上時,一股莫名的力量油然而生,支撐著她探身把銅鏡取在了手中。
銅鏡中,是一張陌生的臉龐,一張平淡無奇、毫不出眾的臉龐,除了,除了眉心處那一顆紅痣,香頭般大小,色澤豔麗,渾圓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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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中的她笑了,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對自己澀聲笑道:“美人痣,嗬嗬,好美的一顆美人痣。”
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時間,她總算對自己現在這幅模樣有了一個十分清晰的認識。放下銅鏡後,她這才發覺,自己細弱的胳膊都有些酸麻了。她不由暗自歎道:哎,這具身體實在是太瘦弱了!
突然間,她心念一動,開始努力控製著這具極為陌生的身體在床上盤膝坐好。默念幾句心訣後,她試著運轉功法,仔細地在自己身體內一點一點地找尋著什麼,一遍,兩遍,三遍……
又是半柱香後,她終於找到了!在她丹田的最深處,正靜靜地懸浮著一絲微不足道、細若毫發的先天元炁。
總算是上天還留給了自己最後一次機會,那個無名仙籍中提到的“納寶化元之術”果然有效,自己的仙劍“青絲”此刻已經化作一絲先天元炁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萬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