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好一陣沉默。
沈沛元像是突然間變成了一具泥像,半天都不曾開口說一句話,隻有胸腔內急促的心跳聲和口鼻間粗重的呼吸聲在靜室中清晰可聞。
沈秦氏被丈夫的樣子嚇壞了,她輕推了沈沛元一把,急聲說道:“老爺,你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
沈沛元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他眼神發直,呆呆地看著沈秦氏,半天之後才回過神來。他對著蛾眉緊蹙的沈秦氏一聲長歎道:“想不到,士功他也……哎!”
“如果你不同意的話,我,我去和士功說說。”沈秦氏柔聲道,“其實,長生不老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我倒是覺得……”
“你還不明白麼?”沈沛元打斷沈秦氏的勸說,滿臉苦笑道,“你想想今天艾仙子所說的那些事情,那些所謂的仙人,和我們這些凡人有什麼區別呢,還不是一樣的爭名奪利,還不是一樣的爾虞我詐?”
沈秦氏一愣,不由接話道:“是啊……”
“長生……哎,有多少人求長生,實則卻是貪生怕死,什麼長生,不過是偷生罷了!”
“那,那我去勸勸士功吧,還是讓他打消這一念頭算了。”
“哎,不必了,他既然想去,且隨他吧。”沈沛元搖搖頭,沉聲說道:“仙也罷,凡也罷,在哪裏都一樣,或許對他而言,這條路也不失為一條正途。”
沈秦氏能感覺到沈沛元話中的一絲無奈和一絲惆悵,其實她又何嚐不想把幾個孩子都留在身邊,但是世事如此,做父母的哪怕是操再多的心,對於兒女來說,路卻還是得自己走。
夫妻二人四目相對,半晌無語,心中卻不約而同想起了一首唐詩——韓愈韓退之的《誰氏子》。
非癡非狂誰氏子,去入王屋稱道士。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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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元關於長生即為偷生的論斷姑且不論對錯,他興許一時忘記了,在他府上,此時卻正有一位偷生者——啞女瑾瑤!
此刻,瑾瑤也沒有入睡。白天躺了整整一天的她,如今隻覺渾身酸軟無力,竟是快要躺出毛病來了。
耳聽撲窗而至的陣陣夜風嗚鳴之聲,她突然翻身坐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頭暈。
在床上靜坐了半天後,她顫巍巍地下了床,費力地挪動著雙腳,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窗邊。與平日間架起劍光、穿雲破霧、動輒千裏相比,從床邊至窗邊的這短短一段距離竟是如此遙遠,遠到讓她一時間浮想聯翩,心緒難平。
一頭是床,一頭是窗……
一頭是凡,一頭是仙……
用力推開那扇雕著繁雜紋飾的花窗,渾然不顧一陣寒風撲麵而來,瑾瑤踮起腳尖,努力地仰起脖子向窗外望去。當那一片浩瀚的星空映入她的眼簾,她不由地癡呆了。
好美的夜空啊!
那顆顆忽明忽暗閃爍不停的繁星,那條據說是隔斷牛郎織女的天河,像是從未改變,卻又仿佛在不停地變化著模樣。
自己有好久沒有抬頭看過這片星空了,瑾瑤心中暗道。
她想起了當初,自己也是現在這般年紀,初入昆侖的那一天夜晚,也像是現在這樣抬頭望著天空,默默地想著心事。那時的自己,也像是現在這樣,對已然過去的一切念念不忘,對即將麵對的一切心生忐忑,惴惴不安。
她突然又想哭了,不過淚水還沒有在眼中積聚,卻已經被拂窗而過的夜風帶走,不留一絲痕跡。於是,她笑了,淺淺地,淡淡地,笑了,眉間那顆紅痣在星光下竟是出奇地豔麗動人……
或許,明天是一個好天氣,嗯,一定是的。瑾瑤這樣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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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沒錯!
被喜鵲嘰嘰喳喳的歡唱驚醒時,她睜開雙眼,第一眼便看到的便是窗戶,那扇未閉嚴實的窗戶。一片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縫隙中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和著歡快的鳥鳴聲,在青石地板上灑出好大一片亮色。
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
一大早醒來,聽到的是悅耳的鳥鳴,看到的是明媚的陽光,令瑾瑤的心情格外地好,身上竟也平添了許多的力氣。她試著在床上坐起來,感覺自己和這具孱弱單薄的身體已經基本適應了。她動動手指,攥拳,攤掌,一種叫做如臂使指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緊接著,卻是身形一顫,然後,她悠悠地歎了口氣。
沙啞!蒼白!自己口中傳出的笑聲實在是太怪異了!甚至還有一點點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