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你隻作為姑蘇城鼎食之家,書香之族的林家小姐。也許是你的清傲孤僻折煞了林家的香火,你注定要孤獨一人,沒有兄弟姐妹作陪。不過也正是如此,你得以擁有父母全部的關愛與教導,加上本就不凡的出身,才造就了你的超凡脫俗,氣質如蘭,才情四溢。正是這樣一個你,自幼的形單影隻教會你如何與自己相處,卻沒有告訴你怎樣進入別人的生活。
行船水深,岸草色淡。你作別慈父,踏上了去金陵的路,也開始了你還淚之行。
肩倚船窗,岸上青草微漾,浣衣聲長。
手托香腮,心係孤父喪母,淚線難收。
貼身丫鬟雪雁替你披上外衣,剪去燭花,夜近。
入都,你坐上了榮國府的轎子,簾外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比姑蘇更是一份繁華喧囂。玉手挽簾,你雪白如脂的容顏映出簾來,與這塵囂凡世格格不入。轎子停在榮國府內一扇垂花門前,接你下轎的嬤嬤扶過你的纖手,同我一樣,被你的美貌怔住。額發拂動,黛眉似蹙,目光含露,朱唇潤水。你隻淺淺一笑,置與所有呆望你的人。嬤嬤牽著你進屋,而我在你身後,看你純白的風衣衣角在風中掀動,看白色絨花在你烏黑的發髻起舞,你嬌弱似輕柳扶風,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見了三生石畔迎風起舞的絳珠草。
見過滿屋子你很陌生的人,你耳目並用詢視著她們的打扮衣飾,言行舉止,你小心翼翼地判斷著每個人的性情,好讓自己把握住在不同的人麵前的分寸。所幸的是她們都是出自名門,教養品性都不同於常人,這是第一件你放下心的事,你想象過寄人籬下再遭遇刻薄主子的悲慘,這就是你當初怎麼也不願來這裏的原因,在這樣的大戶人家,你害怕會遭人排擠,不想看人臉色。看著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三春姊妹都和氣可人,加之她們三人雖也樣貌出眾,你自信及不過你,於是你又多了一份安心。隻是,怎麼不見那位眾議紛紛的公子。
二舅母說,他是混世魔王,沾惹不得。你心想與他也不過是禮節上會有些往來,無甚親近,應該無關緊要。
然而,自第一眼,你就知道不能無關緊要。
是飯後閑坐,丫鬟通報寶二爺回來了,你懷揣著好奇心,目光迎向屏風口。
是他,可是,他是誰。
移過屏風的一刹那,你望著他的眉眼,思忖是在哪裏見過。可是你翻遍記憶卻尋不出他在你腦海裏的下落。他還沒有來得及見你,拜見過老夫人就轉身去向他母親請安。而你的心卻是不能靜了,再回來時,他欠身向你問好,你迎下榻還禮,對揖的那一刻,你們像極了在拜天地的新人。
然而像,也隻能是假想。
起身的瞬間,他靈動的目光在你的臉上停住,他同你一樣,在回想上一次見麵的場景。
他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語氣肯定。
回身上座時,你們各坐在老夫人的左右側,老夫人把你們倆的手合在一起,欣喜著這兩個寶貝。你羞了,紅著臉抽回手來,卻驚奇於他熟悉的手溫。他湊過臉來問你的名字,你把黛字寫在手心裏給他看,他盯著你的眉間看了良久,送了一個你很喜歡的字號:顰顰。
顰:謂蹙眉含愁。
“可也有玉沒有?”他遞來期盼的目光,你望了一眼鑲在他項圈上的玉,你笑答那是件稀罕物,不是人人都有的。沒想到他聽了這話立即橫眉怒豎,摘了玉便砸,口內罵道家裏姐姐妹妹都沒有,但我有,我就沒趣,如今來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是這不是個好東西。眾人嚇得一擁拾玉,老夫人也氣的直罵孽障,你慌了,站在角落裏暗淚湧動,又隨著眾人坐在下來,偏過頭去委屈地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和他都住在碧紗櫥,你在裏,他在外。那夜你顧不得長久行程的勞累,披散著長發呆呆坐了很久,你想著自己一句話惹得這寶二爺摔玉,要是摔壞了,你如何在賈府安身?又念及在家中沒有人會當著你的麵大發脾氣,一時想家之情,委屈之意,化作熱淚奪眶而出。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之後,你同三春姐妹一起去省過各位長輩。聽說府裏要接金陵薛家姨媽過來,你出了一回神,似乎是預見了一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