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燒了嗎?”
“都燒了太太。”
“你下去吧。”隔著帳幔,大太太的聲音猶如來自天外,小嬛不放心就此退下,又不敢不退下,一步一回頭,隻聽到零星的水聲,她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大太太,就讓小嬛陪您一晚吧。”
“下去!”
……
她從水中站起身來,零星的花瓣從肌膚上滑落,整個身子映照在鏡中,燭光下泛著幽幽的年輕色彩。她的確還很年輕,可心卻突然間老了十幾歲。遙想這三十五年的人生,其實真正能讓她快樂的事屈指可數,與嘉沐相識相戀算是一件,但同時也是一切悲傷的源頭。此時此刻,她怨恨嘉沐,甚至超過怨恨一切,若不是他,她不會生活在無邊的妒海之中;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去這樣一個荒唐的宴會;若不是他,她不會認識申炳章,就更加不會有今晚所經受的一切……在她最恥辱的時刻,他,身為她的丈夫,人在哪裏。
她的手不自覺地輕撫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膚,像是想用此種方法來代替某個人的安撫,她們每一處都那樣的細膩鮮活,吹彈可破。她不隻一次這樣站在鏡子前顧影自憐,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冷遇,又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侮辱。竹林裏的那一幕又一次浮現出來,她慌忙披上衣裳,再也不敢看鏡子裏的身體。
站在門外的少坤和小嬛仔細聽著屋內的動靜,可屋裏始終都是死一樣的寂靜,小嬛求助地看著伍少坤,他仍舊死死盯著那扇門,某根神經一直繃得很緊。
懿君走到桌前,雙手捧起嘉沐今早提過詩的那幅畫,在其後又補了一句:“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他們之間,就如同那僅有一昔圓滿的明月,快樂的時光也有,但更多的,則是殘缺,今夜過後,那一塊缺,怕是永遠也補不上了。“憐君自來高格”她不禁冷笑一聲,既然他口口聲聲說“君”是“高格”的,又緣何每當情濃都半途折返,分明在他內心深處她就是一個不潔的女子。既然如此,還在這裏痛苦的自欺欺人作甚,不如幹脆自絕於世,也省的彼此相互折磨。
午夜時分,濃霧再次悄然彌散開來,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此時全家上下都已經陷入夢鄉了罷。沈懿君身穿一身月白單衣,素淨的領口點綴幾朵淡梅,一頭長發長長垂下,僅用一根紫檀發簪挽起一半,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幹淨的著裝。她要幹淨離去,做一個幹淨的靈魂。想著,她便一步一步朝著後花園的大湖走去,夜晚的湖麵升起一層鬼魅的煙氣,偶有幾許薄風掠過,煙氣變換出另一種姿態。她沒有意識到,自始至終她的眼淚都沒有停止。這個人工挖掘的大湖直接連到不遠處的鎖瀾河,記得當初她嫁進金家時,這個湖還遠沒有現在這麼大氣,僅僅因為她一句喜歡看水,嘉沐就找人動了大工程把它改成了現在的模樣。想到嘉沐,她的心頭又一陣千絲萬縷,說他負心,他卻不止一次用這種方式推翻“負心”二字。
當腳尖觸碰到湖水的一刹那,那種出乎意料的寒冷令她的腳條件反射的一縮,真沒想到,在這蟬鳴聒噪的時節,湖水竟然是這等冰涼。是什麼溫度都無所謂了,看著腳下的湖水,蕩蕩悠悠,淚水讓這一切更加模糊,恍惚間一陣眩暈,心念一沉,正好借此暈眩縱身一躍,就一了百了了……
天與地一瞬間顛倒了位置,她睜開眼看到一塊黑色的幕布朝著自己降下來,一顆明晃晃的珍珠在幕布上顫顫巍巍,就這樣沉下去吧,被黑暗徹底吞噬吧……
“大太太!大太太!”伍少坤攬住懿君的肩膀眼見她暈了過去,趕忙呼喚,當她再次費力睜開雙眼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臉撐滿了整個視線。她用盡全部記憶去搜尋這張臉,卻一時間反應不出。“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想不開啊。”他盯著這張失了魂的臉,突然間不知該如何組織自己的語言,感覺到懷裏的人還在瑟瑟地發抖。
“你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來人啊……”懿君突然失心瘋了一般從他懷裏拚了命的往外掙脫:“不要碰我!放開我!”伍少坤登時心頭一驚,沒想到那虛弱的身體裏最後還醞釀著這樣激烈的反抗,他知道,自己突兀的出現讓她又想起了晚上的那場噩夢。他不敢在觸碰那個剛烈的身子,趕忙和她保持距離,卻忽略了她身後再退一步就是深湖。
“大太太,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我是少坤……怕你出事,所以一直跟在你後麵。”他小心地一步步向她靠近,生怕再驚擾到她。
“滾開!不要碰我!不要過來!”她仍舊驚恐的像身後一寸寸地退著,那被壓抑著的慟哭終於也如山洪一般降臨。
“懿君……”他嚐試換了一種稱呼,更輕柔的聲音,希望能夠減少她此刻的敵意:“懿君,我是少坤,今天救了你的少坤,是來保護你的……”
果真,幾聲懿君,讓她的心智稍微緩和下來,腦子裏一時間猶如千軍萬馬齊奔而過,他是少坤,她知道他是少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