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女主人已到,紀嫣茹也不便久留,出於禮節,仍舊在金家逗留了片刻。她發現自打這位大太太一來,金嘉沐整個人的狀態都變了,埋怨大太太為何事先不差人通知他,也好讓他去車站迎接,左一句餓不餓,有一句熱不熱,倒是讓紀嫣茹開了眼界。她也曾親眼目睹金嘉沐如何待二太太,卻也沒有像今天這樣。
大太太見家中有客,禮貌地請紀嫣茹繼續坐下,不要因為她的突然到來而拘束了。紀嫣茹心想,這位大太太雖然長年待在鄉下小鎮,可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大氣風範,笑著坐下,眼角眉梢繼續不由自主地暗暗觀察著。這時嘉沐開始解釋:“這位是紀小姐,原本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快來的,就請她來,幫我應付明天的應酬,正好你來了。”紀嫣茹聽聞心中略有不爽,他這樣一解釋,倒是把她那下賤的身份暴露了出來,原本她是不在乎的,可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怕的就是對比。恰巧此時她的目光與大太太那雙澄明的眸子相撞,隻聽大太太道:“說老爺您精明,您也有糊塗的時候,我剛來,什麼狀況都不了解,沒有個明白人在旁邊介紹怎麼行?”說罷懿君朝著嘉沐不著痕跡的使了一個眼色。
嘉沐立刻反應過來,他方才突然變卦,把這位紀小姐晾得有些尷尬,趕忙補充道說的是說的是。這紀嫣茹也是個察言觀色的能手,有人肯給台階她自然是要趕緊接住的,說她十分樂意明日替大太太從旁引薦,於是事情就這樣敲定了。
紀嫣茹走後,嘉沐也不再顧及,攥住懿君的手,命董媽趕緊下去準備些糕點夜宵,那董媽是三年前金家剛請來的媽子,今日算是頭回見到這位大太太。原本在她的概念裏,住在鄉下的大太太是不得寵的,不得寵的太太一定是樣貌欠佳,人老珠黃的,更何況還是住在鄉下,和大上海的時髦女性不好比的。今日得見大太太本人,簡直是顛覆了她事先的全部構想,大太太不僅人美,而且目前看來脾性隨和,說話溫聲細語的,最重要的一點,她並未纏足。
嘉沐很快便發現了懿君左手腕上的翡翠玉鐲不見了,要說一隻鐲子原本不值當稀罕,但那鐲子偏是他二人當年定情的信物,趕忙問她。提起那隻鐲子,懿君的心情一沉,怎麼能不沉呢,昨晚發生的事情至今讓她顫栗,那清脆的一聲斷裂,直直斷到她心坎裏。
見她的神色忽變,嘉沐更加覺得奇怪,又問了她一次,並無心怪她。
“額……昨天,昨天不小心磕碎了……”原來如此,嘉沐一心以為她這表情是出於內疚,想來那鐲子雖重要,但能引來她這一通傷心,倒是讓他的心裏軟綿綿的。“不就是個鐲子嘛,改日我給你買更好的,人說鐲子碎了是替主人避難消災那。”
聽他將那隻鐲子看得如此之輕,懿君的心中不免失望。不就是個鐲子嘛,他說的倒輕巧。“對老爺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我來說卻有特殊的意義。”她故意這麼說,究竟是提醒還是賭氣,自己也不明白。
嘉沐笑著攬過她的肩頭:“我當然知道了,那是我送給你的第一件禮物嘛。玉鐲事小,你完好無損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的。”沒想到僅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引得懿君鼻尖發酸,經曆過昨晚那件事,她多希望有人能跟她說上幾句暖心的話,原來一切的暖心話都敵不過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興許是換了環境的緣故,他們之間的談話少了以往那些壓抑的陰雲,嘉沐似乎也比以往更會哄人了,懿君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麼這些年來這麼倔強,死活也不肯在上海多待半日。見她眼眶似有水霧閃爍,嘉沐更是愛不釋手了。親手拿起董媽送來的點心,遞到她唇邊,竟像是哄小孩一般。
由於次日的各項事宜還需要準備籌劃,嘉沐心中雖有一百個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命董媽好生伺候,自己則回書房繼續工作了。在董媽的帶領下,懿君來到了主臥間,雖然她這個女主人總共來過這裏沒幾次,每一次都沒有過夜,可家裏的長幼尊卑還是分得很清楚,二樓東邊的一大間便是她與老爺的主臥室。推開彩色毛玻璃質的拉門,沒想到嘉沐命人將這裏布置成了個金色的世界,金色的帷幔,金色的暗花壁紙,一張雕工精美的歐式雙人床從裏到外透著舒適。唯有地上那猩紅色的波斯地毯,靜靜地沉睡在那裏,給人一種厚重的奢華感。
董媽趕忙上來介紹:“大太太,這個是電燈,這裏是開關,您一按,屋裏就亮了……”小嬛在一旁笑出聲來,董媽白了她一眼,心想這沒規矩的小蹄子,這是在笑話誰啊。“董媽,咱們大太太打小就上洋學堂,住洋樓,錦衣玉食,難不成連電燈都不會使?”
大太太看著小嬛無奈地搖搖頭,對著一臉尷尬的董媽微笑道:“老爺近來都這麼忙嗎?”
“是大太太,老爺最近都很晚才睡下,下人們都看著心疼。”董媽心下小心打量著大太太,見她並無慍怒,也算鬆了口氣。
“好,我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這裏有小嬛伺候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