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少年(1 / 2)

1、少年

雨後剛放晴 ,這個貧民區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小塊草地上每根嫩草的尖頭還掛著水珠子,蚯蚓窸窸窣窣從嫩草根部的泥土裏鑽出來又鑽進去,周而複始,濕潤的泥土變得更加鬆軟,雙腿似乎稍用力便會陷入其中。大人們都避免在這個時候踏入草地,按照這片的生活習慣,他們多半在幹完活後回家悠閑的點著煙鬥,泡濃茶,盯著太陽眯眯眼,想些年輕時候的趣事,打趣幾句黃臉婆又多長出的雀斑,拌兩句嘴,然後等待天黑早早睡去。孩子們可不會這樣,他們過剩的精力必須用到某些方麵去排遣,譬如雨後草地上的聚會。

聚會的內容在大人們看來不僅不值一提,更是無法理解的幼稚。孩子們已經十六七歲,接受了中等教育,照老一輩人的思維,再過一兩年成年畢業就該自食其力,出門工作了。他們居然還像幼童一樣聚在草地上開什麼故事彙,相互說些聽來或者看來的故事。少不了幾個家長知道了又要長籲短歎或者暴跳如雷。

聚會散了孩子們三三兩兩回家,這個貧民區裏的小區域不算大。從東頭走到西頭步行將近一兩個小時,他們大多結伴而行,隻有小黃台的家在北邊靠近城堡的邊緣,他必須摸著快黑的天獨自回去。

家裏通常隻有小黃台一個人,父親不在主城裏做工就在小酒館喝酒。這是母親病逝的第四年,也是他習慣這樣生活的第四年。

所謂家,其實隻是磚石搭起來的三間房子。一個客廳,兩間臥室。客廳擺放了一張老舊木製桌子,一個布滿灰塵的油燈和幾張木製凳子。小黃台憑著月光和周圍的燈火熟練的在屋外生火做飯,有時端進屋吃,有時就著月光和燈火蹲在門口吃完,然後摸黑躺回自己房間。夜深了,周圍燈火暗下來,隻有月亮一如既往將光均勻地灑到每一個角落。臥室床上,小黃台還顯稚嫩的臉在月光中顯得冰冷無依,和桌上那個布滿灰塵的油燈一樣,和周圍最後熄滅的一盞燈火一樣,和環繞四周的空氣,也一樣。

小黃台有時會在半夜醒來,這個時候的臉上總會帶有少年不該的惆悵。他說不清這惆悵的來源以及對象。大概是孤獨。再小幾歲那年,他總會在此刻想起母親,眼淚克製不住的掉下來。而現在想的越來越少,甚至幾乎快忘了她的樣子,以及所謂母愛帶來的溫暖。清晰的卻隻有她被病痛折磨到形容枯槁躺在床上的最後一刻那痛苦的表情。直到閉上眼,眉頭再也沒能鬆開。那個時候他十一歲,父親手拿煙鬥並不抽,不安慰自己也不覺痛心。他隻是麻木到平靜的等待。門外站著剛進屋做完禱告的年輕牧師,他們同父親一樣,盡了各自最大的努力。片刻後母親終於合上眼,牧師進屋,手拿聖杯將聖水灑滿屋子。口中念念禱告,願這個可憐的女人升入天國。小黃台默默站在父親身後,他聽不太懂牧師的話,隻是幾個詞從此縈繞腦海長久不散,天國,極樂,神。他想自己日後生活的改變,就是因為神收走了母親,帶她去了極樂天國,而將自己留在人間。而他並不憎惡這個“人間”,因為這裏還有父親,還有朋友。

孩子們當然不都是這般幼年喪母的不幸。他們的共同點是貧窮,所以才數十年隻能居住於此。但在貧窮中還是有人找到生活的樂子並學著享受其中。婁曉是這中代表。

婁曉和小黃台走的最近,他把小黃台當做弟弟照顧。這個除了貧窮以外受了更多苦難的小子在他看來因為命運緣分的關係和自己牽連在一起,他便有責任照顧和保護他。這種責任與血親無關,與金錢更無關。婁曉也說不清它具體來源,大概在內心,這是對自我不幸的一重反抗。隻要能拚了命讓小黃台過得好,自己便也會過得好。我命由我,從來不由天。

回去的路上小黃台剛走到岔口被婁曉叫住,讓去他家吃飯,他們之間沒什麼禮貌客套的推辭,小黃台點頭應了下來。婁曉咧嘴笑,拍拍他頭說,今晚給你弄好吃的,等著吧。

婁曉的身世比小黃台更悲慘幾分,他是個孤兒。可從沒人見過他自怨自艾,總一副樂天模樣。婁老頭把他從垃圾堆撿回來取了名字,教他手藝,撫養成人。他比孩子們都大兩歲,剛成年已經是這片貧民區的小名人。做了一手好木工,甚至有些工具都賣到主城的富貴人家去了。大家都說這孩子天賦高,小小年紀手藝已經超過婁老頭。孩子們把他當做榜樣,家長們對於自己的孩子能跟著婁曉也算放心,甚至有些家長帶著小孩找上門來要婁曉收他們做學徒。婁曉從不收徒,少年心底所想,有一天自己肯定會離開這片貧民區,與此地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