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年的口腹之欲(1 / 1)

那些年的口腹之欲

專欄

作者:老愚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還處在高度計劃經濟時期,機關、單位唱主角,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他們自成一體。在北京,能吃飯的地方屈指可數。

記得第一次去華僑飯店吃飯,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好。

出版社所在的六鋪炕有家高檔館子,專營山東菜,名曰聚仙樓,櫥窗掛了一溜焦黃的烤鴨。從門前經過,總覺得坐在裏麵的吃客臉上浮現著一股得瑟勁兒,怯怯地不敢與人家對視。進進出出地掀動門簾,逸出絲絲令人腸胃攪動的香氣。酒足飯飽者出門時,會用牙簽捋一遍美味的牙床,那慵懶做派,經常勾起我的向往。對住辦公室的我來說,填飽肚子才是根本。

那個時候,單位周圍隻有一二家飯鋪。早飯,7點多就得去排隊。一間大屋子,幾張長條桌,桌上的塑料盒裏胡亂插了幾十雙筷子,買了粥和大餅的,坐上去,慢條斯理地往碟子裏倒點醋,夾一筷頭辣椒麵,用大餅蘸蘸就塞進嘴裏,咂巴咂巴地讓排隊等飯的人悄悄咽幹唾沫。蒼蠅仿佛是主人,在裏麵遊來蕩去。

午飯可以到單位食堂去吃。但一看到碗裏的飯菜,心裏似乎受了侮辱,你知道那菜就是專為自己做的。吃幾口,就得倒掉。承包食堂的,經常請掌權者會餐,也把好油好菜往家裏帶。家住附近的同事回家吃飯,遠的帶了飯菜。辦公室裏飄散著揮之不去的飯香。

自己動手做飯,困難重重。我們都是集體戶口,屬於中央機關借住北京市,買糧蛋糖等一應生活資料,全靠那個薄薄的小本子。而那上麵的供應,很難吃飽肚子。

晚飯,不想再去食堂了。我就悄悄買了一個“熱得快”,等同事下班走幹淨了,才拿出來,放在辦公室的塑料地板上,滴數滴菜油,撒一小撮鹽,切一把蔥花,有時,會從大院草地裏,拔一把灰灰菜,炒完,再燒半鍋開水,下一把掛麵。目睹幹硬的麵條舒展開來,漸漸成了讓人喜歡的樣子,情緒便高漲起來。囫圇吞棗下肚,再把湯喝光。然後,背著手,在安靜的甬道上踱來踱去。知了高樹叫,蛐蛐叢中鳴。我知道自己的肚子是不堅實的。當月光從窗欞照進來,鋪在行軍床的鐵架子上時,我會想起遠在關中平原的老家。到晚上,母親燒好飯,無非是糊湯饅頭,外加一碗涼拌菜。我和弟妹把它們一一擺放到院中央的石桌上,等父親入席,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愉快的“吸溜”“吸溜”聲混入暮色。

翻看《沈從文家事》,大師長子沈龍朱披露,其父來京初期常假拜訪師友之名行蹭飯之實,不禁一樂。

電表卻不勝負荷,我得經常找人換保險絲。一天,矮個社長大怒,在大會上宣布罰款80元。我一個月的工資沒了。

後來,同事從別處借來一具煤氣爐,我們將它安放在辦公室裏。做飯前,我有時會撫摸一下煤氣罐光光的大肚皮,手好像搭在情人溫潤的肌膚上一般受用。我甚至對大肚子女人也產生了幾分敬意。晚飯時分,兩家人輪流炒菜煮飯,熱氣騰騰。當親手做的飯掉進肚子裏時,喉嚨裏湧出巨大的幸福感。

如今,小飯鋪消失了,我住過的鐵皮屋也不見了,容納外省青年長達8年的六鋪炕,燈紅酒綠,到處散發出泔水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