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采訪、上鏡還是挺神秘的。我雖然藏在攝像機後麵,卻忍不住探出腦袋左看右看。何偉很專業,一張臉永遠沒有多餘的表親,透著對被訪者的尊重,透著對節目的熱忱。
不是所有的話我都能記下來,新鮮勁兒一過,我便隻對自己敏感的內容有記憶了。我寫的采訪稿中沒敢單獨抓著祭刀問上問下,而是將所要知道的相關內容穿插在一大票中國曆史中。
“我們都知道北遼的張刀墓一直是由您主持研究工作的,請您詳細介紹一下這個幕的出土文物。”
衣服、首飾這些陪葬品的介紹都跳過不記,我要聽的單單是那把祭刀。
“隨同出土的還有一把祭刀。”聽到這句話,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對這把祭刀的記憶非常深刻,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古代祭祀活動的相關文物。因為出土了這把祭刀,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張刀定義為一個遼代的祭祀師。但經過長期的研究以及相關事實的證明下,我們最終否定了這個說法,張刀是耶律淳身邊最有價值的一員武將。”
何偉立刻對著鏡頭揚出笑容,“我想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電視機前麵的觀眾朋友們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疑問,那就是,為什麼一員武將的古墓中會出土一把祭刀呢?我想這位張刀大人不會騎著馬,揮舞著這把祭刀去行軍打仗吧?”
方教授也笑了出來,他轉過臉,對著攝像機搖了搖頭,“其實,這個問題至今為止仍舊是個謎,等待我們進一步的研究。”
我操,不是吧……我暗中使勁咬著牙,不是博物館裏的丫頭成心跟我們對著幹,敢情這問題連資深的博士也解答不出來!也難怪他們對此問題無解,一個騎馬打仗的粗魯人,和一把短小又不是很鋒利的祭刀如何劃等號?真是愁死我了!
我驚呼“我操”還有一個原因——這句話說的怎麼這麼像結束語啊?方博弈累了?
何偉才不搭理他,將手稿翻到了下一頁,“我曾經參加過一個給我們這些外行舉辦的關於祭祀的小型講座,裏麵談起過張刀墓出土的這把祭刀是仿造隋文帝時期的‘常氏祭刀’來打造的,方教授能不能向我們詳細的講解一下呢?”
方教授托了一下金絲邊的眼睛,臉上滿是喜悅,似乎正等著我們提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多年以來一直在研究的,關於隋文帝時期出現的常氏一門。”
“常家雖然是隋文帝時期出現的祭祀世家,但他們源於四川,真正效忠的卻是隋文帝的三兒子蜀王楊秀。後來因為王位之爭,楊秀被自己的哥哥迫害,終於被囚禁起來。隋文帝還聽信楊廣的讒言,殺了蜀王手下百餘人,而常門一家也沒能逃過此劫,無辜死於屠刀之下。”
方教授很入戲,說到這裏忍不住哀聲一歎,“常家從此消失,常氏祭刀也自此下落不明。”
確實是個悲劇,足以讓我痛哭流涕的悲劇——“常氏祭刀自此下落不明”,這等於判了小楚的死刑。
“那麼方教授,常氏祭刀與普通祭刀相比,有何特別之處呢?”
方教授愣了一下,卻忽然哈哈的笑了起來,“其實能有什麼特別之處呢?隻是一把祭刀而已,隻是灌上了常家的名號。”說到這裏,方教授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何偉,“你是不是又要問,這個專管祭祀的常家又有什麼不同之處呢?嗬嗬,其實它也同樣沒什麼不同,它不過是曆史上被君王所信任的一代祭祀家族。我們現在看來那都是封建迷信,但古代帝王們卻深信不疑。它從眾多被掩埋的曆史中脫穎而出,這對我們來說就是價值。”
作為一堂曆史課,我學到了很多的知識;但想在這段對話中找出小楚被綁架的線索,那可真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談話不能直接停止在“祭刀”上麵,那樣太明顯了。何偉又胡扯了其他一些內容,才終於站起身向著方教授伸出手,“非常感謝方教授在百忙之中為我們講述這些我們並不熟識的曆史,希望這些曆史能夠被更多的人知曉,觀眾朋友們,了解了這一期關於祭祀方麵的過去,讓我們期待下一期更為精彩的內容。”
攝像機停止工作,方教授才真正放鬆下來。他先喝了口水,而後衝著我們大步流星的走過來,“我講的太專業了,不知道你們聽懂沒有。”
我忽然被他相中,有些不知所措,趕忙賠上笑臉點頭連連,“長知識,確實長知識。”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希望說的大眾化一些,太專業就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了。其實中國的曆史如此悠久,有太多東西我們還沒有探知,隻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多知道一點,也希望在我們之後不會後繼無人。”
他這幾句話說下來,我竟然有些悵然。不自覺的想到了我父親,他也是抱著這個信念一直堅持工作。毫無私心,毫無邪念,隻是滿腔的熱情。“您放心,一定不會後繼無人的!”
隻是……這些文物,如今已經變成了金錢的衡量品,已經變得不再神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