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寒站在長廊的轉角處,看著坐在石桌旁怔怔的盯著茶壺發呆的梅長蘇,久經風霜的心竟情不自禁的泛起一抹帶著些許心酸的悲涼之感。
同情。
這個詞本是不應該用在他身上的,他原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
微風吹拂,樹葉搖曳,給人一股清爽的感覺,而梅長蘇卻受不了,他哆嗦了下身子,緊了緊身上的狐裘。
北冥寒盯著梅長蘇靈秀的容顏,目光幽深。
他是梅長蘇。
他跟林殊是兩個人。
林殊是誰?林殊是戰場上縱橫往來有不敗威名的少年將軍,是金陵帝都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而梅長蘇又是誰?梅長蘇就像是一團熊熊烈火被撲滅後餘下地那一抹灰燼,雖然會讓人聯想到曾經存在過的那團火焰,卻再也沒有火焰的灼灼熱量和舞動的姿態。
月白風清,體虛孱弱,飽學之士,永遠一副淡定從容的神采,坐擁江北十四州,立於琅琊榜首,享麒麟之才的盛名,這是多麼風彩卓然的江左梅郎,原本應是怎樣瀟灑江湖的傳說。可他卻投入京城,以詭黠之勢攪動朝堂的風起雲湧。
他是智計無雙的蘇哲,以陰損詭辯成為朋黨之爭中的謀臣。
這樣一位拖著病體機關算盡的陰詭之士,怎樣能與熱情洋溢戰績無雙的赤焰少帥聯係在一起?
那個被稱之為小火人寒雪天薄衣縱馬的少年,現在卻麵色蒼白圍爐擁裘。那個熱情洋溢的少年,現在卻永遠表情淡然深不見底。
沉積在心十二年的冤仇,扒皮挫骨的重生,梅長蘇再也回不去林殊。
自他和郡主出去後,從外麵回來他就隻對她說過一句話
——“如果有人變成了他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他該怎麼辦?”
北冥寒一隻手撫上額頭,眼神有些飄蕩的向天空望去。
怎麼辦?
是啊。
該怎麼辦呢?
我的過去和現在同樣有著天壤之別。四書五經、舞文弄墨、即席潑墨現在於我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可是曾經…在那個很久以前的曾經,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沾染它們……
很多年前,我也問過我自己,是不是隻要不喜歡,是不是隻要不願意,就可以不去做?就可以拋下一切?不管任何事情?
可是很遺憾,答案是否定的。
一路走來,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件,這些事讓我們成長,教會了我們辨別人心。
也許沒有這些經曆,我們的人生不會像現在這樣,千瘡百孔。
但我們,無路可退!
――――
“難道不是嗎?”靖王緊緊地盯住他的眼睛,“你明明知道事情會發生在昭仁宮,你明明事先有機會提醒郡主,為什麼不說?有時間讓她當心皇後,就真沒時間說出越妃二字?”
看著靖王咄咄逼人的臉,梅長蘇的神情卻有些遊散。他實在是想都沒有想到靖王居然會誤會到那個地方去,可見人的心思啊,果然是最深不可測的,你永遠都不能說,自己把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想法,所以既使是曾經親密無間的父子,也可能會被流言侵蝕。
靖王的怒火因為梅長蘇恍惚冷淡的表情而燃燒得更旺,同時也把他的默然無語當作了是對自己質問的默認,想到霓凰郡主倒在階前時臉上的痛苦與羞憤,滿腔怒意更是洶湧難捺,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梅長蘇的衣領,將他提到自己麵前,另一隻手緊緊捏住了他的上臂,憤恨的吐息幾乎要燙破對方那略微有些冰涼的皮膚。
“你聽著,蘇哲!”蕭景琰的聲音仿佛是從緊咬的牙根中擠出來的一般,“我知道你們這些謀士,不憚於做最陰險最無恥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們這些人射出來的冷箭,連最強的人都不能抵禦。但我還是要警告你,既然你認我為你的主君,你就要清楚我的底線。霓凰郡主不是那些沉溺於權欲爭鬥的人,她是十萬南境軍的總帥,是她承擔起了軍人保國護民的責任,是她在沙場上浴血廝殺,才保住你們在這繁華王都勾心鬥角!像你這樣一心爭權奪勢的人,是不會知道什麼是軍人熱血,什麼是戰場狼煙的。我不允許你把這樣的人也當成棋子,隨意擺弄隨意犧牲,如果連這些血戰沙場的將士都不懂得尊重,那我蕭景琰絕不與你為伍!聽明白了嗎?”
梅長蘇的心頭湧起一股熱潮,唇邊也露出了一絲慘然的笑,不知道什麼是軍人,什麼是戰場麼?也許在十二年前那場寒冬的雪中,心涼了,血也涼了,但那些烙入骨髓裏的東西呢,是不是也涼了?
不過這個問題現在已經不需要多思考,也不需要立即回答了,因為在梅長蘇顫抖的視線內,突然出現了飛流憤怒的臉。少年充滿殺機的掌刃散發著濃濃的寒氣,如同死神的鐮刀般直劈向靖王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