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淵
是夜深沉，宮裏雖明燈遍點，也不免生出幾分黑暗裏才有的寂寥。
這一天，正是漢昭帝駕崩後的第八日。
芳華被幾個宮人粗魯地一路拖著，終於從她的椒房殿被拖到了宣室殿。她一路垂著頭，默然地數著自己左邊那個宮人的步子，隻可惜直到她被扔到宣室殿的地板上時，都沒能數得清。
“容容，你來了。”
有個聲音響起在她的頭頂，芳華便抬了抬頭。卻又覺得那人的臉陌生得緊，於是她問：“你是誰？”
那人臉色一滯，很有些沒想到芳華會是這樣的反應，但驚訝隻是一瞬間，她彎彎嘴角一笑，一隻手抬了她的下巴，道：“傻丫頭，我是你阿姊燕華啊。”
芳華就任她抬著，一點也不反抗，聞言笑了一下，以一種很放鬆的語氣回道：“哦，原來是你這個賤人啊。”
燕華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收緊了自己的手指，芳華白嫩的下巴被她捏得瞬間泛起了紅色。她把芳華摜回地上，憎惡地罵：“給臉不要臉！”
“好了燕華，何必動氣。”坐上一人出聲相勸，道：“她這般心高氣傲又不是一日兩日了，我都習慣了你還不習慣嗎？”
芳華又抬頭，雖然這個聲音她知道是鄂邑長公主劉蘭淳，但她還是想看看現在她是什麼樣。剛逝去天子的姐姐，如今坐在天子往日裏坐著的位置上，悠然自得。
“芳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你這嘴，倒還是厲害得很。雖然弗陵已經去了，但我這做長姊的，還是得好好照看一下你這弟妹。但你這般不領情，真是讓我為難啊。”
芳華冷眼看著劉蘭淳這般做作的模樣，似笑非笑，開口道：“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要來做我阿姊？狼心狗肺之人，也配嗎？”她看著劉蘭淳越來越明顯的憤恨的眼神，補上最後一句：“若說阿姊，我隻認衛長公主一人，我生是上官府大房嫡女，又做了這十幾年的皇後，又怎生好認一個庶女為姊？”
衛長公主是中宮衛皇後所生，而劉蘭淳的母妃隻是嬪妃。衛長公主已經出嫁，而劉蘭淳在宮中多年，早把自己當成了這後宮乃至全天下都至高無上的女性，現在芳華一介小輩，卻仗著身份如此奚落她，她又怎麼忍得了？
劉蘭淳狠狠地拍了桌子，連小指上戴著的護甲都折了一截下來，她恨得咬牙切齒，從唇縫中擠出一句話來：“好好好，上官芳華你厲害，如此伶牙俐齒，我倒要看你能夠狂妄到幾時？”
劉蘭淳隨即揚聲叫人端了鴆酒上來，那鴆酒倒在精致的杯中，帶點叫人害怕的顏色。
劉蘭淳起了身，親自走下台來，伸手端了放在鴆酒的一個碗。碗裏是深黑色的藥汁，散發著苦味。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劉蘭淳蹲在芳華麵前問她。
芳華垂眼看了看，繼而搖了搖頭。
劉蘭淳看她無意間流露出的無辜的樣子，想起她這時也才十五歲，便止不住地笑了。她頗有耐心地道：“那我告訴你，這是墮胎藥。”
她伸手到芳華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摸了摸，然後說：“你還真是好運氣。有一個好出身也就罷了，還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後，更甚至，我給你灌了這麼多年的絕子藥卻都還讓你有了孩子。其實你嫁給弗陵這麼多年，卻一直不與他同心，本來我是不想殺你的，可是你啊，實在是運氣好到讓人嫉妒。你說，這麼好運氣的人，我會留著嗎？”
“絕子藥？”這倒是芳華第一次知道這個事，她蹙眉，問：“這藥，是你一個人給我下的？”
“當然不，還有你二叔，你長姊。”劉蘭淳好脾氣地回答她。
自上官芳華嫁給劉弗陵始，她的二叔上官彥，就一直擔心大房勢力得到穩固而再不可撼動。而劉蘭淳，則是擔心劉弗陵的子嗣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這兩人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反正目的就是不讓芳華有子，一拍即合之下便讓那時讓芳華完全沒防備心的上官燕華暗中給芳華下絕子藥。
隻千防萬防，還是讓芳華有了身孕。
話說到這時，突然有一人從宣室殿大開著的門進來。
他先看了看癱在地上的芳華，然後把目光放在了劉蘭淳端著的那碗藥上。問道：“她真有了劉弗陵的孩子？”
劉蘭淳剛說一個“是啊”就被芳華急急地打斷，她扭頭以一個極其辛苦的動作看著來人，語氣中竟然帶了些哀求和希冀，與剛才麵對劉蘭淳和燕華時的漫不經心完全不一樣，她說：“那孩子是如何得來的，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必這般厭棄我。”
“知道又如何？有了便是有了。”來人是燕王劉旦，劉弗陵的三哥。他不屑地看著芳華，繼續道：“況且，我厭棄你，還需要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