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幾人都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快，但是沈芸卻已經盡收眼底。她垂下頭，道：“婕妤好好收拾一番，入夜後陛下會過來與婕妤一起用膳。”提醒過後，她便轉身退了出去，給這幾個主仆留出相處的空間。
芳華心中驚訝，這才念著見不到呢，便就要來了。
若是尋常妃子得知這個消息，恐怕要心中忐忑許久，生怕天子過來之後自己哪裏沒有伺候到位，但芳華可沒有這個顧慮，她還小，無意侍主也是情理之中。見沈芸走了，她便對自己幾個丫頭道：“此後你們都是椒房殿中的宮人，而沈芸是長禦，為宮人之首。”
玉寒幾人忙垂首稱是，但芳華的意思她們心中是有數的。沈芸現在是長禦，大家就算是給鄂邑長公主一個麵子也得聽她的，但她們都是跟著芳華從上官府出來的，哪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
芳華無意去為了晚上的會麵刻意準備，也無心打理椒房殿中瑣事，便和玉寒說一聲自己困乏，去歇一會兒，待黃昏時再叫她起來。
玉寒應聲，帶著人退出去。這偌大的椒房殿，已經在她們入宮前就有人打掃好了，無需再去折騰一遍。主子既然要睡，她安安心心在外麵守著便是。
芳華的話玉寒是很聽的，所以芳華一個人在床上也睡得很踏實。但今日卻出乎她意料，還未到約定的時候，玉寒便急急推門進來，雖然沒發出多大聲響，但是芳華重生以後每次睡得都很淺，聽見動靜便醒來了。
“來了？”芳華眉心微微一動，天光隱隱約約從窗戶灑進來，應該是還沒有入夜的。
玉寒輕輕點頭，心中暗歎芳華的明慧，繼而道：“聽說今日陛下政務處理得早，這便來了。”她上前扶芳華起身，說人已經進了門了。
天子已經進了殿門，她作為後宮妃嬪，卻沒有出去相迎，若叫人知道了，定是要罵她一句不知禮數。但劉弗陵來得突然，她人又是在睡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梳洗完畢，換了一身衣裳，芳華才在臉上略微帶了些不安出了內室，一看見那身玄色的衣衫便彎腰行禮道：“妾見駕來遲，但儀容不整不宜見君，陛下不要怪罪才好。”
年紀輕輕的天子已真實地嚐試了一次“等人”，宮人回過話，他知道芳華在睡覺，而自己也是突然而至，便沒有把芳華的“無禮”往心裏去。
隨行的大宦官臉上卻是不好看的，但是陛下沒有發話，他也沒有資格表示自己的不滿。
“起來吧。”
芳華頭頂上傳來淡淡的三個字，劉弗陵的聲音與前世無二，帶著看破紅塵的淡然和無所欲求的寡意。但他這句話裏是沒有怒氣的，可見是真把她當成了一個小孩子來看，故而不與她計較這些繁文縟節。
芳華直起身，一目不錯地盯上了劉弗陵的臉。
少年有棱有角，就是稍顯清瘦。平整的額頭，狹長的眼，較高的山根，一雙薄到讓人心顫的菱唇，這便勾勒出一張稱得上是精致的臉。而他從前是皇子，現在是帝王，天生龍氣加身，周身都是清貴。
是的，這就是她兩世夫君的臉。
芳華從不覺得少年郎長得是否好看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劉弗陵的模樣，漸漸和前世她意識模糊前看到的那一張臉重合在了一起，上輩子他死時也才二十四歲，與年少時的樣子相比，未少一分俊秀，多的卻是難以言說的哀傷。
看到芳華如此大膽地直視天子的臉，名喚孟全的宦者頓時皺起老臉，正想行使禦前宦者的職責嗬斥芳華一兩聲，卻在還沒成功出聲前就聽到芳華對自己身邊的長禦道：“命人擺膳吧。”
得，人家先下手為強了，飯點也確實要到了，他再要說些什麼不好聽的便是不知趣了。
身邊跟了十幾年的大宦者有話在嗓子眼裏沒得到機會講出來，雖不至於被噎得臉紅脖子粗，但是劉弗陵卻是第一次見他這般不得勁，應該算得上是吃癟吧。他低了低眼睫，看到那才及自己腰上一點的小丫頭正悄悄憋著笑意，可見剛才是故意使壞呢。
心中突然就一動，亦覺得有些好笑，但他不習慣笑，便依然作平靜狀，眼裏無一絲波瀾。他不是沒有這般大小的姐妹，隻是都不與自己一母或是同胞，況他年紀尚在幼時就坐上了這皇位，哪裏是能夠與同齡人在一起玩鬧的。
可是眼前這個今年才剛六歲的孩子，是正大光明站在他麵前的。但她不是他的玩伴，而是他的妻子。轉瞬間又想到芳華的來曆，他眨了下眼，心中那一點波動便再無聲息了，仿佛從未有過一般。
宮人們知道這是陛下與婕妤的第一次共同用膳，早就戰戰兢兢地準備好了。掌膳的宮婢揣著手緊張地在廚房中走來走去，哪裏不滿意了立刻改，菜冷了就隨時另做。是而芳華讓沈芸下令傳膳後，沒多久飯食就一一擺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