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色剛染了半邊天,陸明芳心裏的小鼓就止不住地上下敲打起來。
已有四十年紀的宮婢看出她的忐忑不安,低低笑一聲,然後拍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地道:“姑娘何至於如此緊張?”
陸明芳看她一眼,是和自己母親一樣的年紀,眼神柔軟,隻是對於她的問題,自己卻不知道從何答起。
“陛下不凶的。”不能妄議天子,宮婢便撿了自己能說的說,說出來也覺得幹巴巴無甚作用。陛下幼時失母,性子偏於孤僻,自然是不凶的,但也難見笑。
陸明芳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怕她覺得自己小家子氣,距離得到要侍寢的消息已經有兩日了,自己卻還緊張成這個樣子。便眨眨眼,心思轉了一番,然後小聲地問:“今夜之後,我會有個位分嗎?”
她不奢求什麼美人良人的,隻要是個最低的良使,她也就能夠抬起頭來做人了。
她這輕輕軟軟的一句話,帶著些好奇和期待,但是卻讓宮婢沉了眸色。她瞬間將這不悅壓過去,歎口氣道:“眼下後宮裏隻有上官婕妤和周美人,而她兩人都是不可能止步於此的,旁人的話,雖然希望渺茫些,但應該……等,是可以等得到的吧。”
聽了她這當不得全真,但也說不得全假的話,陸明芳絞在一起的幾根手指這才慢慢鬆開了。
“姑娘在這等著吧,婢子們就在外麵候著,若是有事,叫我們便是。”宮婢覺得自己留下來亦是無用。家人子侍寢,從來膽大的就少,像陸明芳這樣不安的,才是常態。
看著人退出去,門被關上,這屋子裏陪著她的隻有搖曳的帳影和昏暗的紅燭了,陸明芳的心反而漸漸靜了下來。
她入宮已經兩年了,因為顏色不錯,所以侍寢這活兒終於也被她等到了頭上來。旁的姐妹表示豔羨的有,不屑的也有,她算不得十分聰明,但也都是知道原因的。
陛下今年才十二歲,剛長成俊秀的少年,但是因為沉穩的性子,他看過來一眼,也不得不讓人給他虛虛加上兩歲。
對於這個年紀輕輕就登基上位的幼弟,鄂邑長公主是非常用心照護的。用心到,連床笫之事的事,也要她親自操心。但陛下畢竟是陛下,床笫之間的事就算不得私事了,皇室的子嗣就是國家大事。陛下幼年即失去親母鉤戈夫人,作為姊姊,長公主做得是很對的。
隻是年長者偶爾會說上一聲陛下身子弱,又才剛長成,床幃之事不宜過早。但隨後長公主就用了“正是因為身子弱才需要早誕下子嗣”這樣的理由甩回去。長公主這話沒說全,但是話裏的大逆不道已經誰都聽出來了,可最後的結果還是先前提出反對那人閉了嘴,再無言語。
宮中女子承恩者雖不在少數,但也是可以數得滿一隻手的。隻大半年過去了,一個有身孕的都沒有。
故而再有侍寢者,皆把輪到自己麵前的這次機會看得格外重要,希望一次就懷上。家中沒有助力的話,那陛下的寵愛和孩子就是飛上枝頭的不二途徑。
陸明芳便是這樣想,她自小說不上嬌生,但也是好好被養大的。在家中時母親就與她說過,隻要身子強健,懷上是很容易的。她寄希望於這次侍寢,卻突然間又想到交好的姐妹秘密與她說過的幾句話。
如今長公主握權,陛下諸多事都需由她過耳且下決定,子嗣這一項自然是重中之重。她們都不是長公主心腹,雖然有幸能夠得到侍寢的機會,但是卻是沒有那個資格懷上孩子的。
長公主宮中有個才八歲的周氏映雪,小小年紀就封了美人。如今周美人還不能侍寢,所以才能有她們的機會。但是聰明人都是知道的,至少在這位周美人的孩子落地之前,她們都隻是陛下床榻之間的匆匆過客。
陸明芳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指節處微微泛紅。這話她初聽時自然是驚訝的,但是驚訝過後也知道姐妹不是嚇唬她。可侍寢的機會已經來到了她麵前,她怎能心如止水?草草被陛下睡過一晚,就丟到腦後去忘掉,這是誰也無法接受的。有時候,正是因為接近過,才越是不能輕易釋懷。
一片靜寂突然間被打破,遠遠近近的腳步聲打亂了陸明芳的思緒。她湊到妝鏡前瞧瞧自己,發覺領口處低了些,伸手過去正想往上扯兩下,卻聽到外麵的宮人齊齊喚道“陛下”,幾個念頭在她腦中轉了又轉。手還是動作了,卻是把衣衫往下扯了一下,露出一片甜膩的白皙。
劉弗陵進得屋來,就看見昏暗的燭光中,一個穿得少少的妙齡女子朝他行禮:“明芳見過陛下。”
好歹一夜夫妻,若陛下不主動問她姓名,那她豈不就是白來一趟了。
劉弗陵在她麵前停了一瞬,看出她年紀比自己稍大上一些,便收回目光,向床榻邊走去。
陸明芳心中暗歎,陛下果然如人口中相傳的那樣,性子淡淡。雖然早有準備的,但陸明芳還是忍不住多想,為何連她的樣貌都不仔細看上一看,是不是她方才自報名姓的舉動讓他不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