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雀起浮梁(1 / 3)

雀起浮梁

指尖花涼

作者:李慕淵

白茯苓,你這輩子一共騙過我三次。

1.你才是小麻雀

我沒辦法用一句話來概括我對白茯苓的態度,總之,她是個相當惡劣的女孩。而其惡劣程度,足以在第一次相遇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紀南燭,一聽名字就像是個女孩子啊。”

在院裏掰著手指頭數藥草的孩子笑作一團,開始起哄似的你追我趕,辛苦鋪開的植物根莖混作一團,卻沒人有收斂的意思。

恰逢紀大夫推門進來,也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挽回這局麵。

“咳,”他試著清了清嗓子,又壓低聲音問道,“是誰先帶頭的?”

“紀……紀南燭。”安靜下來的學徒們斜著眼瞅著滿室狼藉,紛紛把責任推到了最不可能受到處罰的人身上。

紀大夫的確沒辦法處罰我,院裏的孩子們都知道,紀南燭是紀大夫的兒子。

但是,凡事也不能盡按照常理。就比如說,一個連狡辯都不會的孩子,卻還總是硬生生地帶頭糟蹋自己父親晾曬的草藥,哪有不處罰的道理?

“紀南燭,你出來。”紀大夫的確是有些生氣了,“說一說肝絕是什麼脈象。”

“我……不知道……但是,剛才是白茯苓先說我的名字像女孩……”我頗有心機地用了盡量溫婉的語氣,以降低受到處罰的可能性,可偏偏就是有那麼些人特別擅長火上澆油。

“聲音那麼小,你是沒吃飯嗎?那好,白茯苓說說,肝絕是什麼脈象。”紀大夫的聲音越發低沉。想想也是,現在已經是夏天,有些晾曬的草藥已經生苔,再要去采摘的確是件很麻煩的工作。

“報告!”白茯苓一個挺身站直,大聲說出後半句,“不知道!”

完了。我心裏猛地一驚,卻還是聽到了最不想聽見的話。

“你們一個兩個的,晚上把‘雀啄脈’抄一百遍,沒抄完不許睡覺。”

那時候我真覺得,這輩子最不幸的事情就是認識白茯苓。

她和我趴在同一張桌板上麵罰抄,卻總是能從我這裏找到笑點。

“紀南燭,你知道不知道雀啄脈是什麼樣的?”

“不知道。”我回她幹脆利落,根本沒有再想和她說話的意思,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喜歡自說自話的女孩。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抄寫的時候一直點頭,就像麻雀一樣。”白茯苓撇開手裏的筆,一邊笑得花枝亂顫一邊對我說,“紀南燭,你真的很像一隻麻雀哦……不如你改名叫小麻雀好了,比你現在的名字更適合你。”

她笑得累了,下意識地用右手擦了把臉,也順便把手上的墨跡蹭了一臉。

“抄了這些東西也沒用,反正這麼罕見的脈象也不一定能遇到。”我本著懶得搭理的原則故意無視白茯苓,卻也還是會抬頭驀地看了她一眼。

嗬,的確。

就頑劣的程度而言,白茯苓,我和你,誰更像一隻小麻雀呢。

2.最不稱職的替身演員

托某些人的福,在那個有關於中醫遊戲的暑假結束後,我記得最清楚的詞就是“雀啄脈”。而我們也算是不罰抄不相識,在一起挑燈夜罰了幾次以後,勉強算是成為了朋友。

“你不開學嗎?”我在某一次抄寫完被處罰的作業後問她。

“開呀,我不是一直就在上學嗎。”白茯苓紮著當時在本地都俗得不能再俗的兩根羊角辮,衝我揮揮手裏的雜草,“我的夢想是成為出色的中醫。”

也就是那時候,我才知道,為了代替從小極度抗拒中醫的我而開始學習的人,就是白茯苓。

非常愚蠢的是,她是個和我性格完全不符,卻還總是想著吸引我注意力的家夥。

“你知道白茯苓是什麼嗎?”她曾經這樣問我。

“不就是你嗎。”

“紀南燭,你真的是個笨蛋,白茯苓是一味中藥。”那是白茯苓唯一一次沒有故意取笑我,而是帶著些不符合年齡的悵然若失說,“它可以生長在很多地方,也很容易入藥,盡管花那麼小,葉子也不夠明豔……”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是一味很好的藥材。”

我有些不適應白茯苓認真起來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她平日裏的沒心沒肺和嘻嘻哈哈讓我形成了一個固定的印象,這使我一味地認為,她永遠都是那樣快樂的。

由於成績的限製,白茯苓一直留在鎮上讀書,繼承這門中醫手藝,無疑是為她提供了一條很好的出路。關於這點,她的父母一直感恩戴德。

盡管沒有人問過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念了三年還不如剛學三個月的我記下的草藥多,白茯苓的確是一個不太稱職的替身演員。

我的一家曾經一直居住在浮梁,那是一個距離縣城都還有一段距離的小地方,卻在曆史上有過超乎想象的繁華。

浮梁自古產茶,距離瓷都極近。說到“潯陽江頭夜送客”,人們也總是能明白琵琶女的丈夫是前月浮梁買茶去的。這裏的人們對於植物有著與眾不同的情懷,而紀大夫,已然是這個小地方頗有名氣的中醫。

我不知道該具體用什麼標準來衡量一個醫師品行的優劣,但有一點可以清楚地明白,他是一個值得令人信賴,並且誨人不倦的好老師。

即使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班,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南燭,這本醫書我們家代代相傳,你也不肯讀。”

“別開玩笑了,”我不止一次義正詞嚴地告訴紀大夫,“我是注定不可能學你那些老手藝的,外麵的世界那麼大。”

他聽完這句話,總是要歎氣的。因為無可奈何,也覺得我言之有理。

白茯苓就是出於這個因素,才被紀大夫收下當了弟子,盡管她在接下這擔子時還顫巍巍的,一點也不像是個能成為名醫的人。

“南燭,你放假還會再回來嗎?”

“回來幹嗎,給你找樂子嗎?”我愣了一陣子,還是生硬地應了一聲,“別搞錯,你可是在我家學徒,還問我回不回家。”

“等你下次回來,我肯定已經是一位出色的醫生了。”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卻順勢做了一個一點都不可怕的鬼臉,像是送別時的禮物一樣,“紀南燭,你知道肝絕是什麼脈象嗎……”

開往城市的長途汽車掀起一地塵埃,原地站著的女孩被嗆出眼淚,卻沒有收到任何回答。

並不是不想回答。被罰抄了一個暑假,傻瓜也記住了那個答案。

可是啊,我張著嘴,隔著褐色的玻璃,卻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3.遇到像你這樣的膽小鬼,才是我的不幸

這樣和生離死別完全無關,卻還是令人惆悵的別離經曆了幾次之後,我也終於升上了高中。再放暑假,就不能像從前那樣一直留在家裏。

而白茯苓差不多就是在十六歲的那個夏天,徹底脫離了鄉村姑娘的經典形象。她開始收拾起自己的頭發,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藥材來塗抹指甲,打點妥當,一度讓我產生她將要去旅行的錯覺。

“紀南燭,以後你想要當什麼?”白茯苓把我的耳機線拽下來,問了這樣一個小學老師最喜歡提起的問題。

“你想當什麼,難道當科學家嗎。”我側了個身,翻開漫畫書不再理她。來人卻不依不饒地黏上來。“說說看嘛,你最喜歡什麼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