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離開可有歸期
戀之傾城
作者:語笑嫣然
一、她從來就不是在我們麵前表現的那樣光芒萬丈
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我會看見傅心魚。在她停好摩托車,從車尾的大箱子裏拿出一份快件交給客人簽收的時候。——“心魚姐,你不是在廣告公司做管理層嗎,別告訴我你還兼職送快遞?!”
這天的我是氣昏頭了,一直罵她,罵她虛偽,謊話精,激動起來,還對著她的摩托車一陣猛踢。
摩托車被我踢倒了。倒在心魚身上,壓住了她的腿。
你就是在這時出現的,跑起來像一陣風,是很冷的可以刺骨的那種風,分分鍾吹得我散架。你跑到她旁邊,把摩托車挪開問:“心魚,你要不要緊?”心魚痛得直咬牙,但還是一直搖頭。
你眼睛一瞪,惡狠狠望著我:“鄭蒙,你發什麼神經啊?”
於是,你在校門口用公主抱嗬護著一名送快遞的年輕女孩,卻當眾把自己的前女友罵得狗血淋頭的事跡就在我們係裏傳開了。有人還特意在我麵前落井下石:“鄭蒙,你前男友跟送快遞的是什麼關係啊?聽說那天她的腿受傷了,不方便騎摩托車,這兩天的快件還是他幫她送的呢!”
是啊,到底你跟心魚是什麼關係?我也想知道。
而我跟心魚的關係,就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了。我們同是遠郊鄉鎮上的一間孤兒院裏長大的孩子。
對我們而言,心魚的身份是廣告公司的高級白領,有著令人豔羨的工作,住著寬敞的大房子,還去過很多美麗的地方旅行。以前院長和老師們常說,後輩們都要向心魚姐姐學習,雖然她也是無父無母吃了很多苦頭的孩子,可是她憑著自己的努力奮鬥從無到有,已經是院裏最出色的榜樣了。
但是,這個榜樣欺騙了我們。
五年來她做過超市的收銀員,做過房產中介,還做過餐廳的保潔工,快遞員是她的第四份工。
她從來就不是在我們麵前表現的那樣光芒萬丈。
我第二次看見她的時候,還跟上次一樣,她穿著褪色的寬大外套,卷著一隻褲腿,因為在下雨,她的腳踝上都是泥點,白色的球鞋早就已經不知道積了多久的汙濁,已經磨損發黃了。
是在一間書店裏,我在店裏挑書,她來給老板送快遞。
當時,我是店裏麵唯一的客人。
店員失聲驚呼的時候,我還站在櫃台前麵,等著老板結算書費。店員是這麼喊的:“不好!少了一個熊貓的鑰匙扣!”
我心裏咯噔一下,意識到門外有人進來了,還碰巧站在我旁邊,我順手就掏出了我藏在上衣口袋裏的鑰匙扣,扔進了來人那件寬大外套的帽子裏。再接著我才看清楚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心魚。
我們倆相互看了一眼,都出於某種原因而沒有跟對方打招呼。
店員已經追到我麵前了:“對不起,能讓我看看你的口袋嗎?”
我攤開手微微一笑:“悉隨尊便。”
後來,店員從我的身上沒有搜出失物,倒是在心魚不留神撞落了展書、她彎腰去撿的時候,帽子裏的鑰匙扣掉了出來。心魚立刻被老板扣住了。
二、人一醒,夢一散,又空了
心魚被懷疑行竊,先是警告處分,接著還要等上級會審,判定她的去留。這都是你告訴我的。
因為她,你來找我興師問罪。
你站在無人小徑的路燈下,幽暗的燈光映得你的表情陰沉得可怕。“偷東西的人就是你吧?”你這麼問我,還給我加了一個標簽:慣犯。我心裏猛地揪緊,結巴問:“你在說什麼慣犯?”
你說,你見過我順手牽羊,兩次,一次是在校門口的雜貨店,一次是在你們寢室裏。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指甲刀,還有印章,每次我都偷得氣定神閑,手法還很熟練,你說,鄭蒙啊,你知道我有多寒心嗎?我的女朋友竟然是一個小偷!
我覺得自己都快崩潰了,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的另一麵原來早就已經暴露在你麵前。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江樹,你跟我分手是因為這個?”你說:“別岔開話題,你說是不是你栽贓給心魚?”
我還是追問你:“是不是這個原因?”
你咬牙切齒說:“沒錯!”——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這十個字是你說出來的,沒有更多的解釋,你說,總之就是要分手。你曾經給過我一百天的溫暖和璀璨,後來,我得到了一千天的寒冷和黑暗。
無論是外表與內在都十分優秀的你是係裏最受人矚目的男生,所以我學了別人的一句話:喜歡你的人很多不缺我一個,但我喜歡的人很少除了你就沒了。那就是我們的開始。三個月後,結束。
其實,江樹,你說得對,我是慣犯。偷竊的心癮是一直紮在我身體裏的一根刺。知道我為什麼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嗎?我八歲進孤兒院,八歲我的父母就不在了。那時候,我好想好想他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的,刀山火海,萬裏冰封。有一天,我看到路邊副食店門口放著三色的波板糖,是我爸爸最喜歡買給我吃的那種,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大著膽子趁老板沒注意偷走了一顆。那一瞬間的快感令我忘記了自己曾遭遇過什麼,忘記了思念和孤獨。
那是第一次,也是一個開始。
到後來,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但是,那個惡習卻一直跟著我。我隻要一看見任何能勾起我八歲之前的好的回憶的東西,就會忍不住想據為己有,而且也是以偷竊的方式。
我不敢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但我也曾經幻想過,我終究會遇到一個人,令我敢於毫無保留向他呈現出自己最卑鄙醜陋的一麵,或許,他會願意跟我一起麵對我的難題,幫我重獲新生。
我曾經猶豫過,我所期待的那個人可不可以是你。但是,我猶豫的時候,你就離開了。
而這一天,終於跟我開誠布公的你也是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黑暗裏獨自先離開的。離開之前,你再三警告我,自己做錯的事自己負責,我最好去向書店的老板和快遞公司的負責人坦白道歉,還給心魚一個公道,否則,你以後隻會看不起我,把我當仇人一樣看待。——“那江樹,如果我彌補了,你跟我之間的關係,也能彌補嗎?”我追著問你,你低著頭走路不回答我。
我又問你:“江樹,如果我彌補了,你能不能不要放棄我,幫幫我?”
你隻說了一句話:“鄭蒙,我們就做回朋友,不好嗎?”
當然不好了。紅塵滾滾,人海茫茫,二十年來我隻遇見了一個你,我總以為你的離開有歸期,多少次我午夜夢回都看見你披星戴月奔赴我而來,隻有在那樣的幻覺裏,我的心才是滿的。
人一醒,夢一散,又空了。
江樹,我舍不得你。
三、我有我的不可自拔,你也有你的執迷不悟
我按照你說的做了。心魚沒有被公司開除。那之後不久的某一天,我忽然接到了你的電話。你說:“鄭蒙,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或許對你的病情有幫助。”我咬了咬嘴唇說:“我沒有病,江樹,別用那個字,別把我當成一個神經病。”你說:“總之,跟我去見見他吧,你不是說叫我別放棄你嗎?”
最後那句話太動聽了,所以我還是受寵若驚地跟著你去了。我能猜到,對方是一位心理醫生。
我的醫生是一位有著溫暖笑容的年輕紳士,我們約定每周見一次。
具體的治療過程我後來都不太記得了,但他所有說過的話裏麵我記得最深刻的就是這一句:“當你發覺自己又對某件東西充滿了病態的渴望的時候,你不如想想你此刻的人生中有什麼是最想得到卻又沒能得到的,肯定不會是一個指甲刀或者鑰匙扣吧?那就試著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過去呢?”
我當時就覺得,那是醍醐灌頂。
還能有什麼比你更令我向往呢?於是,有一天當我看見一枚複古的胸針再次萌生出據為己有的念頭時,我就從那間店鋪裏撒腿跑了,一路狂奔著回到學校,找到了正在操場揮汗如雨的你。
我躲在樹下悄悄地看著你,心情真的漸漸平複了。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學期,你就成了我的良藥。我看過你在有陽光的教室窗邊閱讀的剪影,看過你在餐廳和夥伴們看球賽興奮歡呼,也看過你戴著耳塞安靜地走在大街上,我就悄悄地跟在你身後,跟著你走,回憶那些我還有資格跟你並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