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許你晚風涼(1 / 3)

許你晚風涼

青色小說

作者:謝寧遠

許和風做夢都沒有想到,就在小夏生日的前夜,正是夜色寂靜之時,他所租的小閣樓搖搖晃晃的木門卻被什麼人清晰地敲了又敲。

躺在床上的和風快速跳下床,摸黑拉開一盞小夜燈就光著腳去開門,那一瞬間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是齊小夏。

完了,他的謊言又破滅了。可她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呢?她究竟知道多少,隻知道他離家蝸居在外麵,還是連他即將不告而別去加拿大這件事也知道了?

門開了,直直站著與和風麵麵相覷的是胡楂無比淩亂的許爸爸。

許爸爸顯得很疲憊,像是熬了無數個夜,似乎又不隻是缺乏睡眠,更多的是悲傷。父子倆一時間都愣愣地說不出話,和風倔強地仰著腦袋,才確保自己沒有失態地大哭,良久,他才懨懨地問:“爸,你怎麼來這裏了?”

許爸爸皺著眉頭望著兒子屋內狼狽又陳舊的環境,心疼卻不肯表露,隻是苦笑:“你是我兒子,你逃到哪兒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你小子有幾根花花腸子,我最清楚。”

其實在來這裏的路上,許爸爸不停地坐在車裏緊張地演練,他發誓見到兒子千萬不能怪他胡鬧,也絕不提妻子的事情了,隻是好好告訴兒子:“小風,葬禮那天爸爸實在是難受,糊塗了,那些話都不是爸爸的真心話,一切到此為止,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但誰知此刻盯著兒子一副冷漠的樣子,他憋了半天,說出口的竟然是:“小風,真的確定要去留學了?”

和風深深一愣,隨後才點了頭:“嗯,我很確定。”

一切顯得再無轉機,許爸爸小心翼翼地點了頭,卻還是不死心地說:“小風,你聽爸爸說,其實去加拿大的好項目那麼多,爸爸的助理也給你聯係了一些,不辛苦,條件也是最最好的。你其實沒必要參加這種需要打很多工的交換生項目,你還小,念好書就行了,其他的都是爸爸的職責——”

短短幾句話,就已經牢牢地砸在了和風心底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弄得他又感動又內疚,兩隻藏在褲兜裏的手悄悄地發抖,他連忙決絕地搖搖頭,幹脆打斷道:“不需要。”

許爸爸尷尬地沉默了,不知所措地站著,四十好幾的年紀,卻在一刹那顯得有一點可憐。直到準備離開之前,許爸爸默默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字條,快速地塞在和風手心之後失落地走掉了。

許和風當然看得懂,這是那筆屬於他的信托基金。許氏夫婦在和風很小的時候就投下了這筆錢,他們太愛這唯一的兒子,擔心生意無常,有一天會化為烏有,而這筆錢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確保和風能生活得很好。

在前陣子離家搬進小閣樓的那天,和風就把自己身上所有屬於父母的信用卡副卡通通剪掉了,但這筆信托基金,他決定留下。

這是曾經媽媽對小小的他的全心護佑,即使並不準備動用這筆錢,他也不想辜負。

就像小夏的父母給小夏手腕上係著的紅繩一樣,和風的父母給和風的,是一個安穩生活的保險。無論某一天他走得多遠多險,都還有這樣一道無形的保護傘,讓他不至於一個不留心就摔得粉身碎骨。

齊小夏的生日來得悄無聲息,那一整天大家像是私下約好了一般,沒有一個人對她說生日快樂,包括十年來從未忘掉過這一天的許和風。她耐心地等,慢慢的心情從焦急到失落,直到放學鈴聲刺耳地響起。

就在她悄然聳聳肩,想要抓起書包離開時,許和風一臉少年特有的興奮神情,緊緊拉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出教室,穿過冬日操場上灰暗的日落,朝著南街最高的河堤上一直不停地跑。

她細微地觸碰著嗬氣成冰的0℃天氣裏,少年掌心依舊黏黏的汗珠,大口大口喘著氣,欲言又止。還沒等她側過臉望過去,腳下仍在飛奔的少年就用整條街的居民都聽得見的嗓音喊出來一句:“齊小夏,生日快樂!”

“渾蛋,你幹嗎跟姑娘我這種情商為零的人玩這套?我一整天都在苦思冥想,許和風究竟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忘掉我生日竟然還敢來上課!”她難免眼眶一熱,拳頭輕飄飄地砸在少年毛茸茸的駝色大衣上,比起發怒,其實更像是一種孩子氣的撒嬌。

他對她滿臉寵溺,低下頭悄悄說:“生日之夜可不能生氣噢,相信我,不然會氣一整年的。女俠大人有大量,女俠萬壽無疆嘛。”

越是平日拘謹沉默的少年,冷不丁這樣油腔滑調地溫柔起來,越是叫人不可自控地淪陷。她盯著他在河岸夜風裏微微抖動的睫毛和恍如星辰的褐色瞳孔,再無任何抵抗力,愣愣地點頭,像個溫順又聽話的木偶娃娃。

這時,少年又用自己大一號的手掌輕輕包裹住她小一號的拳頭,溫柔地笑著吹了吹口哨,頓時以孫江寧為首的潛伏在一旁的一夥同學紛紛偷笑著從樹後探出了腦袋。

她張大了嘴巴,想到剛才自己如饑似渴地凝視著許和風的那副樣子一定很糗,連忙踮起腳氣惱地揉了揉他高挺的鼻梁,又滿心溫暖,又怨氣深重,真是矛盾極了:“許和風,你夠有本事的,這顯然是‘蓄謀已久’啊。”

“你這麼聰明,我要是沒點兒預謀,怎麼降得住你呢?”他繼續曖昧地笑,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勇敢湊近她的腦袋,這時遠處的一眾圍觀群眾紛紛不樂意了,一麵滿眼羨慕,一麵連連噓聲道:“你們倆也是夠了,到底還吃不吃燒烤啦?”

忙著湊熱鬧起哄的孫江寧嗓門最響亮:“咱說好了啊,明天是周末,所以今晚通宵狂歡,不眠不休啊!”

喧嘩的歡呼聲似乎能將寂寞的星空點亮,小夏把目光轉向河岸前方,黑暗中的草地上鋪滿了純白的蠟燭杯子,仿佛星星成片落地。而早早放置在中央的則是高高的燒烤架子,看得出許和風為了這個驚喜的一瞬是何其用心,連預備的木炭都是提前點燃好的。

而且他們今晚烤的不是蔬菜,也不是肉類,而是一串串五彩繽紛的棉花糖!對,沒有錯,是棉花糖!

隻見許和風脫下了大衣,順手包裹在鼻子凍得紅紅的像隻兔子似的小夏身上,然後擼起他白襯衫的袖管。別看他平日裏是個安靜又低調的學霸,此刻為她烤起棉花糖來,卻手法純熟,用小夏胡鬧的話來說:“簡直堪比校門口專注烤羊肉串三十年的維吾爾大叔!”

柔軟細膩的棉花糖整齊地串在小木棒上,刷著一層薄薄的、亮晶晶的黃油,然後放在火焰上方不停地翻滾,漸漸發出吱吱的聲響,這時清甜誘人的果香已經飛快地隨著熱氣彌漫開來,一下子將整片寒冷的夜空弄得像是一間溫暖的甜品小屋。

小夏閉上雙眼,聞著就已經覺得好誘人,她不停地搖著和風的手臂,一副猴急的饞樣兒,和風拗不過她,轉過臉溫柔又寵溺地朝她一笑,輕輕吹了幾口氣,確保不會燙到她了,才將棉花糖遞到她的嘴巴:“饞樣兒!”

她孩子氣得很,貪心地一咬一大口,外麵酥脆裏麵甜軟,像是熱餅幹包裹著冰激淩似的,好吃得讓她眉毛都快飛起來。他哭笑不得地望著她,像個哥哥一樣無奈地伸手將她下巴上粘著的糖渣擦去:“嘖嘖,女俠一得意都長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