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膽少女與珍珠少年
指尖花涼
作者：李茜茜
【1.她的到來讓小鎮刮起風暴】
那個時候黎晶的出現，仿佛在沉睡般的海濱小鎮刮起一場巨大的風暴，每個人都被卷入其中，無處可逃。包括我，也一樣在她淡紫色的眼瞳裏失去了方向。
“這位轉學來的新同學！”白發蒼蒼的老師差點把眼鏡弄掉，“學校裏不許化妝！”
“我沒有化。”她指指眼睛，“美瞳而已。”
那個時候我們的小鎮上隻有兩種化妝品賣，粗得可以用來畫畫的眉筆和粗製濫造的口紅，所以，當戴著能讓眼睛變色的美瞳，精致的假睫毛的黎晶出現在班級講台上時，我們仿佛看見的是另一個世界，更何況她還在做一件挺大逆不道的事情，跟老師頂嘴。
古板的老師反複強調著校規，黎晶卻反駁校規上隻寫了不能化妝，沒寫不能戴一些裝飾品，兩人爭執了一陣，或許都對改變對方沒了信心，終於偃旗息鼓，彼此放棄。
“你就坐王小燕旁邊吧。”老師無奈地嘟囔，“她不會被你帶壞……”
就這樣，頭發蓬鬆，紫色眼睛，校服下露出裙子蕾絲邊的黎晶，帶著公主般高傲的神情，仰著頭在我身邊坐下了。她高昂的下巴對著我，仿佛在說：“嘿，別自作多情了，你根本就不在我眼睛裏。”
【2.她輕易地擊敗了我】
“你有沒有看過《好想急死你》？”
有一次前排的同學問我，她的同桌飛快地打斷了她：“小燕不看這些小人書啦。”
然後我聽見冰冷的“撲哧”一聲，那是黎晶，她在冷笑。
這大概也是當時老師安排黎晶坐在我身邊的原因，那時的我是名列年級前茅的優等生，卻也是不懂打扮土得78掉渣的女孩之一，偏偏又清高，把一切的娛樂和裝扮看成低俗，固執地在自己和其他同學之間築起防備的高牆。
那時其他人是看不慣我的，可我是優等生，他們多少會給我個麵子。
但黎晶不，她從不掩飾對我的鄙夷。
她成了我的敵人。從此我鉚足了勁學習，還飛快地學會了上網搜漫畫和看漫畫，我終於知道了我同學說的《好想急死你》其實是一部名叫《好想告訴你》的少女漫畫，溫柔純淨，非常動人，讀起來還不錯。
但學會看漫畫並不能改變結局，黎晶輕而易舉地就在成績上超過了我。因為她來自上海，在那裏，課程的進度比我們快得多，教材也自由得多，更注重鍛煉學生的能力。
後來的日子我成了她光明下的陰影，成績好，見識廣，有能力，這樣的組合，就連最古板的老師也把那奇怪的美瞳和發型無視了，他們拚命地誇獎她——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黎晶得到了，卻顯得一點也不高興。
下一次，下一次絕對要戰勝她，我在心裏發誓。
不過與此同時，我也明白了一些事，她那次冷笑，並不全是針對我，而是我的同學們，她們把“漫畫”稱作“小人書”，這簡直是五十年代的叫法，難怪新潮的黎晶會笑。
沒錯，她就是一場風暴，就算她不屑跟你說話，也會硬生生地撕開你的眼界。
【3.她把他帶進了我的生活】
夏天的前半部分，我都忙著和假想敵黎晶戰鬥。而在夏天過了一半的時候，黎晶卻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帶入了我的生活，那就是林鹿。
林鹿是理科班的優等生。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能把語文考出比文科生還高的成績。這在第一次考試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當然默默地注意這名對手，甚至還偷偷跑到理科班去看。但這名對手毫不猶豫地給了我致命一擊，不是在成績上，而是……在心上。
偷看的那天夕陽西下，白衣少年獨自坐在教室，以手撐臉，一頁一頁地翻著一本厚重的書，簡直滿足了我對男神所有的幻想。
我還是深深地留意他。下課時，透過窗戶，用眼神追蹤他的身影。美術、體育、音樂這樣的公共課時，我費盡心思找和他搭話的機會，更不要說征文比賽、演講比賽、辯論比賽，我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還要拚命，隻是為了能在他眼中映下我的樣子。
不過可惜的是，這樣的拚命甚至沒有換來他的一眼。有次我聽到他和別人的談話，他的同學說，文科班那個王小燕挺厲害的啊，十項全能！
林鹿頓了頓，說了句傷透人心的話。他說，王小燕？哪個啊？
他同學捶了他一拳，開什麼玩笑，上次她還跟你說話來著。
我不知道林鹿回答了沒有，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那時我的優等生腦袋裏隻有一根筋，心想大概是我還不夠優秀還不夠出色的緣故，從此之後我學習更加拚命，比賽參加得更勤，但就在我埋頭背單詞的時候，我的男神出現在我的窗前——
他依舊那麼帥氣，站在我窗前仿佛能把陽光都完全吸引。他手裏拿著一盒CD，白色的耳機線在胸前垂下，他低下頭看我，用好聽的聲音輕聲吐出話語：“同學你好，請問黎晶在嗎？我是她朋友，來還她東西，麻煩你幫我喊她一下。”
【4.她和他無話不談】
在林鹿之前，黎晶在這學校裏沒有朋友。
我很清楚，她並非真的不屑，而是我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種天生的差距讓我很是難受，承認自己在別人，特別是討厭的人心中是普通的，本來就難以接受，更何況黎晶可能也是那個更豐富世界裏的佼佼者，她很淵博，很有才華。
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因為，我聽見過黎晶和林鹿的談話。
隔著我，我的男神倚在窗邊，和我討厭的女孩他們說周雲蓬，說左小詛咒，說民謠，說搖滾，那些名字和詞語對我來說是如此陌生，整個過程我隻插得上一句話，那句話現在想起來，是如此可笑：“那些花兒？那首歌不是範範唱的嗎？”
“原唱是樸樹。”林鹿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無知卻無罪的小朋友，“範瑋琪是翻唱。”
我的臉瞬間紅了，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那一刻我多麼希望林鹿多加一句什麼，就算是“不知道也沒關係的”也好，但事實是他們又進入了狀態，相談甚歡，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十六年來，優等生王小燕，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尷尬和羞愧。
——還加上了許多，許多的不安。
【5.她並不知道我的計劃】
站在林鹿班級門前，我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
伴隨著一句“林鹿，有人找——”，我的男神翩翩而至。他和這個班裏的人多少有些不同，別人穿的都是運動服，隻有他，依舊穿著白衫黑褲，這把他襯托得異常斯文。我注視著他黑得深邃的眼睛和臉的好看輪廓，張開嘴，卻真的說不出話來。
“啊，是你。”我的男神笑起來，“黎晶的同桌對吧？”
——他還是記不住我的名字。我的緊張裏摻進了悲傷，更說不出話來。
“那麼有什麼事？黎晶讓你找我嗎？”
“我，我……黎，黎晶她……我想跟她借CD聽，她說給你了，所以，所以……”
哦，原來如此。我的男神微微地笑著，轉身進了教室，又出來，遞給我一個正方形的黑色盒子，裏麵是一張CD。我多希望他遞給我的時候說上一句：“你會喜歡上它的，我很期待你加入我們。”但林鹿沒有，他隻是笑笑，轉身離去。
我就這麼懵懂地拿回了家。回到家的時候老媽正在做飯，看到我捧寶貝般地抱著那個盒子，她饒有興趣地問這是什麼，眼看瞞不過，我隻能說跟同學借的CD。
聽到這話，老媽眉開眼笑：“真好，終於不是死讀書的小孩了。”
但她那時並不知道，十分鍾後，她會徹底後悔她說過這句話。
那盒子沒有標簽，光盤上也沒有任何標誌，我就這樣隨意地把它拿出來，又隨意地放進電腦，連耳機都沒插，就點下了Play鍵。
下一秒鍾，一個男人發瘋般的嘶吼差點把屋頂掀翻。
“天！天！”老媽在廚房踩著拖鞋跑出來，“關掉！快關掉！”
我也被嚇得手忙腳亂，按了半天才停住。這個過程中，那個男人又嘶吼了幾句，我知道那是英語的髒話，還好老媽不懂，要不我的小命就沒了。
“這是什麼鬼？”老媽皺起眉頭，“誰借給你的？”
我當然不能出賣林鹿，而且確實不是他的，我隻能坦白交代：“我同桌黎晶。”
“……果然呢，黎家的女人，沒一個正派人！”
老媽憤憤地說道，然後她發現在我麵前嚼舌根不太好，趕緊轉身走了。但她的話卻深深地印在了我心裏，有一個不甚清晰的輪廓，浮現出來。
【6.她也不是贏家】
之後的日子裏我變成了敏銳的福爾摩斯和柯南，隨時隨地注意著關於黎晶的信息。而且不再限於她本人，而是關係她整個家族，乃至她來的地方。
雖然黎晶幾乎不跟別人說自己家的事，跟她一起生活的外祖母也獨來獨往，但小鎮畢竟是小鎮，隻要留心，多少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從三姑六婆的談話裏，我知道了黎家的來龍去脈——糾結得足以寫成小說，卻用幾句就能概括。
黎晶的外祖母是在那個時代敢於從包辦婚姻離家出走的女戰士，但她也因此在閑言碎語中落下了疑神疑鬼的病根。她的獨女，黎晶的母親受不了折磨，也離家出走，去了上海，成了個不大不小的明星。說真的，我曾對她有過一絲的同情。但這同情，我並不打算對她表露。
因為這錯綜複雜的身世，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武器。
一切準備周全，我開始接近林鹿。我依舊打著黎晶的旗號向林鹿借各種各樣的CD，雖然它們根本不合我的胃口。但從一兩句歌詞，我也可以在網上搜出這些歌曲的流派和相關信息。作為一個優等生，背書當然是我的強項，很快，我就可以和林鹿侃侃而談了。
努力是有收獲的，很快，林鹿開始叫出了我的名字。這時我就開始了計劃的第二步，我在聊天之中一點一點地搬出黎晶的身世，把自己塑造成深知她內心苦悶，想幫卻無處下手的好閨密，這樣的偽裝果然打動了我的男神，他用他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小燕，你真是個善良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