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要分手,忽然,從大門裏跑出一個女人來。隻見她身穿藍花布上衣,手拿一個包袱,跑動時,兩隻乳房在胸前起伏抖動,身體呈現出迷人的曲線。隻見她邊跑邊喊:“夏雲,夏雲,你等等我!”夏雲一回頭,原來是李文桐。她氣喘籲籲地跑到兩人跟前,說:“我到處找你們,終於把你們找到了。”
“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馬光問道。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和夏姐一塊兒走。”李文桐說。
“怎麼?你不是要到零陵去嗎?”夏雲問道。
“原先我是準備到那裏的。你們說我是在大海撈針。昨晚回去後我就在想,我幹脆先跟夏姐去,看益陽那邊有沒有老範的消息。還有,我可以和夏姐做伴呀,順便看看我心中向往的美麗桃花江,究竟是什麼樣子,去圓我的桃花夢呀!”李文桐還對昨晚的聊天興趣不減。
“好哇,我真是太高興了!昨晚我就想邀請你一起走的,看你行程已定,就沒敢開口了。”夏雲高興地幾乎想跳起來。
“這下我放心了。”馬光由衷地說道。
夏雲和李文桐結伴而行,這讓馬光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她倆坐上了通往益陽的火車,火車呼哧呼哧地開動了,馬光和她們揮手告別。
她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隨著車速的加快,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車站、村莊、樹林、人群在迅速地向後退去。
現在已是仲秋季節,原野被染黃了,坦蕩如砥的稻田,一層層的金色浪頭湧向無盡的天邊。果園被染透了:黃橙橙的柿子,紅彤彤的蘋果,亮晶晶的葡萄,金燦燦的鴨梨,芬芳在透明的光中流蕩。天空驀地高遠了,太陽不再是鮮紅的,它的光線變成了耀目的金色。萬物大概都不再遵循本身吸收或反射色光的規律,無一例外地映出金黃的色彩。
“你瞧,山窪裏的那一片柿樹,紅得多麼好看,簡直像一片火似的。”李文桐指著遠處,興奮地說道。
火車在邵東小站停留了幾分鍾,上來了幾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一上車,有說有笑的,還帶著不少東西,看樣子,好像是回去探親的。“汪軍,把我的東西放上去。”一個姑娘叫道。“好的,李霞。你順便把江濤的東西遞過來。”站在車座上的汪軍是個熱心助人的青年,他招呼著把幾個人的東西放好,累得滿頭大汗。
收拾停當,他們才坐穩下來。看見夏雲她們,李霞有點眼熱地說道:“大姐,你穿這身軍裝真好看!”
“你們是做什麼的,到哪兒去呀?”夏雲趕快搭話,她也不想旅途在寂寞中度過,有幾個人說說話,時間好打發些。
“我們幾個是學生,剛剛參加南工團,還沒有來得及發軍裝呢。”李霞回答道。
“我們這是在部隊出發前,抽空回去幾天,和家裏的人告個別。”汪軍補充道。
“好哇,你們離家近,我可是離家出走有好多年了。”夏雲感慨地說道。
“首長,您是到哪兒去呀?”江濤腦子轉得快,趕快改口稱呼道。
“我回家鄉桃江縣看看。”夏雲回答道。
“哎呀,我們同路喲,我們幾個是到益陽的。”幾個年輕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汪軍說道:“想起我剛出來上學時的情形,好像就在昨天。我父親派了兩個長工送我,一個挑行李,一個挑書。都過去好幾年了。也不知家裏情況怎麼樣了。”
江濤接著說:“我出來時,家裏沒有現大洋,隻好賣了幾十擔糧食,才湊足了學費喲。讓我爹心疼了好幾天。”
李霞插嘴告誡道:“我們現在參加了革命,像我們這樣出身的知識分子,首先要革好自己的命,才能革好別人的命的。”有了這幾個年輕人,車廂裏的氣氛格外活躍起來。
車到婁底車站,月台上亂哄哄的,好像在抓什麼人似的。警察和車站值班人員一起在檢查每一位上車的旅客,旅客攜帶的物品,都要打開檢查,並進行搜身。對下車的旅客,也要盤查和詢問,檢查隨身的證件後,才能放行。
忽然,被檢查的人群中一陣騷動,原來是有人抗拒檢查,被警察扭住,欲送派出所。這時,有一個人掙脫警察的控製,衝出人群,向月台後麵跑去。看樣子是想越過鐵路路軌逃跑,後麵追趕的人員,一邊追趕,一邊高喊,“停下,快停下。不然,我們就要開槍了!”那個人回頭看了一下,跑得更快了。警察朝天開槍示警,人群更加混亂了。見此情景,警察對準那個人開了槍,那人“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緊接著,過來幾個人抬著他走了。
經過這一次混亂,人們心有餘悸地議論著,順從地接受著檢查,人群漸漸地散開。上車的人們也懸著一顆心上車了,隻見一位老者右手提著皮箱,左手擦著汗,來到夏雲這個車廂。李霞連忙接過皮箱,招呼老者坐下。見老者坐定,汪軍急著詢問,車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者回答說是在抓特務。並拿出一張在車站散發的傳單,遞給夏雲。夏雲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婁底市人民政府的通告。通告上寫道:
敬告廣大人民群眾:
為了鞏固人民民主專政,維護人民根本利益,保證抗美援朝和土地改革的順利進行,中共中央最近發出鎮壓反革命活動的指示。
國民黨統治勢力敗逃後,在解放區留下一大批特務、土匪、惡霸、反動黨團骨幹分子、反動會道門頭子等反革命分子,他們進行種種破壞活動,如炸毀工礦、鐵路、橋梁,燒毀倉庫,搶劫物資,殺害幹部,妄圖顛覆新生的人民政權。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據統計,在這半年多時間內,全國就有4萬多幹部和群眾積極分子遭到反革命分子的殺害。
婁底地區的對敵鬥爭的形勢也不容樂觀。許多舊社會在偽政府做官的舊職人員,不願接受新社會的改造,妄圖變天,希望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不斷進行破壞活動。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了嚴重威脅。我們絕不能聽之任之,坐視不管。我們要行使人民賦予我們的權力,對他們進行殊死的鬥爭,保衛人民的勝利果實。
希望廣大人民群眾檢舉揭發反革命分子!
特此公告。
婁底人民政府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看了公告,大家才知道,這是一場階級鬥爭啊!可夏雲心裏卻有一種不祥的預兆。心中湧起一個疑團:現在已經是我們共產黨的天下了,對待反革命分子,是應該嚴懲的。但對待人民群眾,是絕不能采取這種方式的。隨隨便便開槍,僅僅是嫌疑人,就可以打死,鬧得人心惶惶的。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過激了?她隻是在心裏想,她不能說出來。她是共產黨員,是軍隊幹部,她必須維護人民政權的威信。再說,她看到的隻是一個地方的現象,不了解具體情況,不能隻看到一點現象就妄下結論的。
車上的人們卻紛紛議論開來,有的說應該,大快人心。有的說太草率,沒有人命保障了。有一位旅客的話更使大家心裏起了疙瘩:聽說有的地方,年滿十八歲、出身地主家庭的,一律定為壞分子,實行鎮壓和管製。人們不再議論了,獨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火車繼續朝益陽方向駛去。三小時後,到達益陽車站。夏雲、李文桐就在這裏下車,她們還要到桃江縣去,要在這裏換路條才行。
來到益陽軍管處,哨兵問了問,看了路條,就讓她們進去了。來到軍務科,推開房門,裏麵沒有人。一位站在走廊裏的警衛人員說,科長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讓她們到屋子裏等著。她們進去,在靠牆邊的長條凳子上坐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仍沒有人進來。李文桐坐不住了,就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轉轉。牆上貼著一張統計表:益陽地區各縣市鎮壓反革命分子進度表,上麵記載著各縣市人數,鎮壓比例,實際進度。她大吃一驚:怎麼鎮壓反革命分子還有任務?她急忙讓夏雲來看,夏雲站起身來,走到表前,她也驚呆了:這裏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這完全是昏了頭腦呀!
李文桐走近桌邊,看見桌子上放有一份名單,是下麵報上來的已經執行死刑的反革命分子名單,報軍管處備案的。她順手拿起來翻看。突然,她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份名單上,寫著一個她熟悉的名字:範石生。是他?是那個她日日夜夜盼望著見麵的他嗎?不,不是他!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絕不會是他。可是,這個人叫範石生,是湖南邵陽人,今年32歲。和她的那個心愛的人是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籍貫呀!她再也支撐不下去了,腿一軟,就癱倒在地。
夏雲見狀,急忙過去把李文桐扶了起來。李文桐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名單,泣不成聲地說道:“他完了!就是他,完了!”夏雲拿過名單一看,什麼都明白了!夏雲似乎還覺得有一線希望,勸道說:“你不是和我們說,他叫老範嗎,他不會是這個名字的,也不會是同一個人的。”夏雲心中也湧起了一種悲哀。
軍務科長進來了,夏雲連忙扶起李文桐,她們不敢多問、也不能問什麼。開好路條,辦完事情,她倆急忙去車站,朝桃江奔去。
在去桃江的路上,李文桐悲痛地告訴夏雲,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次出來,要穿這件衣服嗎?”
“不知道。”夏雲回答道。
“這是老範喜歡的顏色衣服喲,我如果找到他,穿上這衣服,他看到是會非常高興的。”
“還有,我還會告訴他,讓他還會感到一個更大的驚喜,我現在也參加革命了,是革命軍人了。”李文桐說到這裏,十分傷感。
“好了,別提這些了,但願那個人不是老範。”夏雲安慰地說道。
到了桃江,迎接她們的是桃江縣委於副書記。一見麵,夏雲就認出,這不是南工團的於隊長嗎?老戰友見麵,格外親熱。一陣寒暄過後,夏雲知道了,是馬光從部隊打來電話,他還是不放心夏雲這一次出來。馬光也不知道於隊長在這裏當縣委書記,他隻是出於對夏雲的愛護,以部隊首長的口氣,請地方政府對夏雲一行給予關照為感。沒有想到,是於隊長接的電話。於隊長高興地說,“我是南工團的於隊長,你不熟悉我吧,可我熟悉夏雲喲,你這個大團長這樣關心自己的老婆,我佩服喲,向你學習喲,你就放心吧,我會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