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車如流水馬如龍”:遍布各地的江右商人(1 / 3)

明清時期,在政治、地理、災害、賦稅等眾多因素合力影響下發展起來的江西商人,足跡幾乎踏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從沿海到內地,從嶺南到漠北,遍及城鄉的角角落落,甚至遠及邊陲、異域,以人數之眾、操業之廣、滲透力之強備受世人矚目,成為國內商界一支非常活躍的力量,民間習稱為“江右商幫”,在中國商業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

明清以來,江西商人遍布全國各地。明人徐世溥曾在其所著《榆溪集選·楚遊詩序》中專門談到江西商人的活動範圍:“豫章之為商者,其言適楚猶門庭也。北賈汝、宛、徐、邳、汾、鄠,東賈韶、夏、夔、巫,西南賈滇、僰、黔、沔,南賈蒼梧、桂林、柳州,為鹽、麥、竹箭、鮑木、旃罽、皮革所輸會。”僅據他所說,就可知道江西商人當時活動範圍已經到達今湖北、湖南、河南、河北、山東、江蘇、山西、陝西、四川、雲南、貴州、廣西等十多個省區。

一、經商人員數量眾多,來源涵蓋全省

根據史料記載,唐宋時期江西就有商人的活動。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的詩句,為後人描述了當時江州(今九江)商人於浮梁縣經營茶葉的狀況。明代文學家顧起元在《客座贅語》中也記載說,唐時南昌人謝某攜女小娥經商於曆陽(今安徽和縣),蓄資甚巨,將小娥嫁與曆陽段居貞,同舟貿易於江湖間;同邑周迪亦攜妻遠賈,“往來廣陵(今揚州)”〔明〕顧起元:《客座贅語》卷6,《謝小娥》,中華書局1987年版。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著名文學家曾鞏之叔、南豐人曾叔卿,也曾經多次前往饒州景德鎮購瓷,銷往淮北。同治《建昌府誌》卷8,《善士》。南宋人汪肩吾在《昌江風土記》中也描述了浮梁縣民眾的經商之風,書中記載了浮梁之民形成外出經商之風,大都來往於鄰近的江浙和湖廣等地,主要經營瓷器、紙張、布帛等產品:富則為商,巧則為工……士與工商,皆出四方以就利……其貨之大者,摘葉為茗,伐楮為紙,坯土為器,自行就荊湖吳越間,為國家利。其餘紡織布帛,負販往來,蓋其小者耳。乾隆《浮梁縣誌》卷1,《風俗》。迨至明清,江西商人無論從其人數、規模,還是活動範圍來說,均超過曆代。明人張瀚在《鬆窗夢語》中記載他們“挾技藝以經營四方”,甚至“至老死不歸”〔明〕張瀚:《鬆窗夢語》卷4,《商賈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經商貿易已成為遍及江西各府、州、縣的社會風氣。各類明清官私史誌中都有記載。

如南昌府,明清時期民眾經商之風盛行,同治《南昌府誌》記載:“編戶之民,五方雜處,多以逐末為業。”同治《南昌府誌》卷8,《風俗》。傳統時期,民眾的地位以“士農工商”排序,商人排在最末,所以一般也稱為“末業”。

該府所轄下的南昌縣、奉新縣和義寧州等地,經商較為流行,經商四方成為民眾之風。(南昌縣)以蹺土逐末,縣皆之四方。萬曆《南昌府誌》序。以手藝教書為生,趁食四方。萬曆《南昌府誌》卷3,《風俗》。

(奉新縣)農務耕桑,民多商賈。萬曆《南昌府誌》卷3,《風俗》。

(義寧州)民挾其術以奔走四方,相率竟成積習。同治《南昌府誌》卷8,《風俗》。在這其中,豐城縣(今豐城市)尤為突出,大量民眾往外經營,足跡遍及川陝,甚至海外,而且幾乎有一半的商人長年定居外地,以致父子、兄弟以及夫妻常年不能見麵,正如當地方誌中記載說:民勤耕稼,而更務商賈。商賈工技之流,視他邑之多,無論秦、蜀、齊、楚、閩、粵,視若比鄰;浮海居夷,流落忘歸者,十常四五。故其父子、兄弟、夫婦自少至白首不相麵者,恒散而不聚,無怨語也。萬曆《南昌府誌》卷3,《風俗》。再如撫州府,也是明清江西商人的主要來源地之一。明人王士性曾說:“作客莫如江右,而江右又莫如撫州。”〔明〕王士性:《廣誌繹》卷4,《江南諸省·江西》。該府所轄的東鄉縣,民眾經營廣泛,“其無籍之民,不役紙廠,則販私鹽”〔清〕吳嵩梁:《東鄉風土記》。“牽車者遍走通都大邑,遠逾黔滇不憚焉”同治《東鄉縣誌》卷8,《風土》。宜黃縣的民眾主要經營苧麻業,仰給於“苧布,鬥方紙”同治《宜黃縣誌》卷8,《風俗》。所造土布名聞天下,該縣也成為江西最重要的紡織中心之一;樂安縣民眾也多種苧麻,織以成布,遠銷蕪湖、鎮江等地〔清〕何德剛等:《撫郡農產考略》下卷,《附跋》,光緒三十三年鉛印本。臨川縣民眾“行旅達四裔,有棄妻子老死不歸者”同治《臨川縣誌》卷12,《風俗》。終年在外經商者甚多;金溪縣民眾中經營商業、手工業者眾多,其人數占總人數的比例多達“三之一”康熙《西江誌》卷26,《風俗》。

還如吉安府,也是明清江西商人的主要來源地之一。由於土薄齒繁(人口多土地少),民眾多“事末作”康熙《西江誌》卷26,《風俗》。“慮走四方為生”〔明〕羅大紘:《紫原文集》卷5,《吳香山姻丈七十序》。各縣民眾或小販經營貼補家計,或遠走外地經營四方,本地經商之風盛行,促進了商業的發展。各縣誌中都或多或少有所記載,茲舉數例如下:(泰和縣)細民多技藝,轉貨於市井,取什一之利。〔明〕王直:《送鄭知縣之泰和序》,同治《吉安府誌》卷1,《風土》。

(安福縣)鄉村土瘠民隘,樂經商,商賈負販遍天下。同治《安福縣誌》卷2,《風俗》。

(吉水縣)計畝食口,僅可得什三焉,民多取四方之資以為生。萬曆《吉安府誌》卷11,《風土》。

(萬安縣)貧人走蜀,由小買賣而至大開張,去家日久,多於彼處娶妻生子,資田入籍。同治《萬安縣誌》卷1,《風俗》。還如建昌府(今屬撫州市)的經商之風也較為盛行。該府下轄南城、瀘溪(今資溪縣)、新城(今黎川縣)、南豐、廣昌共五縣,史載該地區:土瘠而民貧,鮮有可耕之地,其地之所產亦不足以供一邑之食,於是逐末者眾……有千金、數百金之產,輒張一肆以逐什一之利。〔清〕魯仕驥:《山木居士外集》卷3,《送邑侯李任庭先生序》。可以看出,由於人多地少,且多為山區,土地並不肥沃,人們無以謀生,隻好外出經商,其中不乏大資產者。

該府所轄新城縣(今撫州市黎川縣),史載明代正德以前還是“民鮮逐末,重離鄉井”正德《新城縣誌》卷1,《風俗》。民眾主要從事農業生產,較少外出經商;而到了隆慶、萬曆朝以後,則已有所改變,當地民眾經商之風逐漸鼎盛,所謂“行商漸多,不複重離鄉井如昔時矣”康熙《新城縣誌》卷1,《風俗》。而這種改變主要是由該縣優越的地理環境所致。該縣地處贛閩交界,成為兩地商人往來的要道,於是帶動了本地民眾經商之風的興起,所謂“江閩孔道,其仕宦商賈,舟車負擔之往來,晝夜無停晷”同治《建昌府誌》卷1,《風俗》。

還如饒州府的商業經營也十分盛行。該府曾轄鄱陽、餘幹、樂平、浮梁(今景德鎮市)、德興、安仁(縣治在今餘幹縣黃金埠鎮)、萬年等七縣。其民“工巧足用,懋遷以給”光緒《江西通誌》卷48,《饒州府》。

該府所轄浮梁縣,茶葉和瓷器生產和貿易十分繁榮,商人稱為“浮梁賈”,自唐宋以來即已名聞四方。景德鎮向為“天下窯器所聚”,鎮民業陶為生,“繁富甲一省”〔明〕王世懋:《二酉委譚摘錄》,見《紀錄彙編》。

餘幹縣民眾利用鄱陽湖的水路交通優勢,水上貿易發達,所謂“民居輻輳,艤舟蟻集,乃東南商賈往來之通道”〔明〕張瀚:《鬆窗夢語》卷2,《南行記》。

萬年縣居民利用“三時之暇,間以小賈,得資生之正道”同治《萬年縣誌》卷2,《風俗》。

德興縣民眾為獲謀生,“間亦運販於外”同治《德興縣誌》卷1,《風俗》。

樂平縣盛產石炭、石灰、青靛、甘蔗、燒酒等物,商民負販,“往來吳、楚市場”同治《樂平縣誌》卷1,《風俗》。

贛州府民眾經商之風也較為盛行,如龍南縣盛產木材、落花生等物,當地民眾以此進行商業貿易活動,“邀以為利,廣為販運”光緒《龍南縣誌》卷2,《物產》。促進了木材業的發展。

石城縣盛產夏布,成為民眾商業貿易的主要產品,“歲出數十萬匹,外貿吳、越、燕、毫間”〔清〕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卷14.

瑞金縣民眾“稼牆之外,間為商賈”康熙《西江誌》卷26,《風俗》。

長寧縣(今尋烏縣),“牽車服賈者多計贏於遠方”光緒《長寧縣誌》卷3,《風俗》。

雩都縣(今於都縣),民眾主要以鹽業、布業經營為主,“遇隙為商射利,工藝作為,尋常適用而已……商之巨者惟鹽、布,其餘委瑣耳”康熙《西江誌》卷146,《雩都風土記》。

會昌縣的民眾有的經營木業和鹽業,並到其他縣市銷售;有的則以在本地經營土產雜貨為主,其中許多成為富商。行貨之賈,多販杉木及粵東引鹽,銷於鄰縣瑞金、寧都、石城、雩都、興國等地;居貨之賈,則設酒席、海物雜色、豆腐等鋪。長於貨殖、操奇贏之術以致富者,恒有其人。同治《會昌縣誌》卷11,《風俗》。煙草自明末傳入贛州以後,贛縣民眾多栽以牟利,其勢“頗奪南畝之膏”同治《贛縣誌》卷8,《風俗》。南安府地處大庾嶺商道咽喉,一直是南北土特海雜貨物出入之孔道,故“細民仰負荷為生”,“本抑末崇”成為一種普遍現象。〔明〕吳寬:《匏翁家藏集》卷六二,《江西南安府知府故君墓誌銘》;嘉靖《南安府誌》卷10,《風俗》。

其餘府縣的民眾經商情況亦史不絕書。(袁州府)產漆,賈人以達四方同治《袁州府誌》卷1,《物產》。

(瑞州府)巨商大賈,遍於吳、越、楚、蜀。同治《上高縣誌》卷4,《風俗》。

(臨江府)地當舟車四會之衝,民勉貿遷同治《清江縣誌》卷2,《風俗》。或棄妻子徙步數千裏,甚有家於外者,粵、吳、滇、黔無不至焉。其客楚尤多,窮家子自十歲以上即驅之出,雖老不休嘉靖《臨江府誌》卷1,《郡域誌第一》。

(廣信府)市井闐溢,貨賄流衍。百工性樸,不作淫巧,操藝止於謀生。同治《信州府誌》卷1之2,《風俗》。

(貴溪縣)民力田而外,借資生理,工其一焉。或陶於饒,或褚於鉛,或效技於本邑他郡,雖藝能不無工拙,凡以利用雲爾。道光《貴溪縣誌》卷12,《風俗》。

(九江府)民習經商嘉靖《九江府誌》卷1,《風俗》。女子紡織之暇,繼以繅絲,男子耕獲之餘,又為之種靛造紙。同治《彭澤縣誌》卷4,《風俗》。

(南康府)民貧絕中人之產,故以遊術為便。同治《安義縣誌》卷1,《風俗》。由此可見,明人王士性所謂的“江、浙、閩三處,人稠地狹,總之不足以當中原之一省。故身不有技,則口不糊;足不出外,則技不售,惟江右尤甚”〔明〕王士性:《廣誌繹》卷4,《江南諸省》。一語,並非虛妄浮誇,而是對明清江西經商貿易之風的客觀表述。

二、經商地域遼闊,足跡遍布全國

明清時期,江右商人經商地域遼闊,足跡遍布全國。不僅重慶、成都、廣州、瀘州、貴陽、昆明等名都大邑成為江西商人風雲際會的場所,即使是地處窮鄉僻壤的山寮苗寨,也常有江右商人出沒其間。在某些城鄉,江西商人甚至一度壟斷了當地的商品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