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之人,年齡從十多歲到五十多不等,胖瘦高矮都有,即有錦衣玉冠,也有破衣爛衫,眼睛無一不盯著當中一人。那人麵色呆板,眼神空洞,竟是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如初畫臉譜一般。旁邊有富紳模樣的人叫道:“哭不得,我下了二百兩黃金買你不哭不笑,你可千萬莫讓我失望。”另一個粗布衣衫的中年矮者說道:“哭不得,我打探到你看到鮮血便有要哭的衝動,所以這次我才把房賣了,湊了五百兩銀子買你哭的。你看,你看,這是什麼?”說罷抽出刀子,在自己臂上深深一劃,頓時鮮血迸湧,片刻便把自己袖子染得透紅。當中那人見到鮮血,眼中似有悲意,嘴角微咧,當真要哭的樣子。富紳眼見自己要輸,一把將那粗布矮者推開,怒道:“你這是作甚麼?既然是賭,買定便要離手,你這樣作賤自己來刺激他,跟作弊又有什麼兩樣?”那矮者顯是怕了富紳,期期艾艾退了兩步,不過仍故意把傷臂高舉過頂,怕中間那人看不到自己臂上鮮血,隻盼他能哭出幾聲,好讓自己贏了賭注。
另外又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擠上前來,對著當中那人笑道:“哭不得,我用了十串珍珠賭你笑一下,你若能得我所願,所羸的金銀我分你一半可好?”矮者不甘落後,叫道:“金銀都是身外之物,哭不得是何等人物?豈會被你錢財所誘?真是豈有此理!”說罷不忘把自己的血臂又往上抬了抬。那書生瞪他一眼,轉頭向那人繼續笑道:“錢財是要的,美人也是要的。我知你覺得柳巷紅煙樓的小翠好看,一直想親近而不得。今晚我就將那小翠買下送到你家中,陪你夜夜歡笙如何?”那人聽了,眼中轉悲為喜,臉頰抖動,眼看便要笑將起來。富紳急道:“哭不得,你莫要聽郭秀才胡說。那小翠早就被十裏外的王員外買走,哪裏還能再到你家去陪你?”幾人你一句我一句,推推攘攘,亂七八糟,擠作一團。
小紅蓮、雀兒等人見了,摸不著頭腦,隱約覺得這幫人是在為了甚麼賭約而鬥,但為何而賭,又如何賭,卻是想不出來。賀大歲不耐,向店中小二問道:“這些人在作甚麼?”小二搖頭笑道:“客官你有所不知。當中那人,名字便喚作哭不得,不呆不癡,非傻非蠢,隻是常常不知該哭該笑,該惱該怒,如無人提醒,終日如現在這般麵無表情。”賀大歲奇道:“天下竟有這樣的人?這是生了甚麼病麼?”小二又道:“哪裏是生病了?據說是小時候和他兄弟打賭,盡力克製自己的喜怒情緒,該喜時不喜,該悲時不悲,有怒時不怒,有怨時不怨,把自己塑得跟聖人一般。初時小成,還沾沾自喜,以為能得道出塵。哪知到得後來,兄弟二人如走火入魔般,竟然真將這些人性本能忘了精光,連甚麼時候該喜,甚麼時候該悲都忘了。”安安聽了,嘖嘖稱奇,指著旁邊的一群人問道:“那其他人又是怎麼回事?”小二道:“還能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幾年前誰帶的頭,知道哭不得如此遭遇,便和人打賭,賭哭不得下個表情會是甚麼樣子。如果買了他哭,自是希望他能哭出來幫自己羸了錢財,所以無不挖空心思來惹他哭將起來;而如果有人買了他笑,自然也是苦心經營,奉承於他,因為一旦得他笑一下,便能為自己贏來嘩嘩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