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隻是夏日天際晴朗,天邊暑氣未消,仍是澄亮,有細雲如一線,從天邊延展開去,寧德無事便倚在門邊上靜看。
皇上自從十六年在月華門之南設了南書房,便常常命侍講學士張英﹑內閣學士銜高士奇入值,侍他左右﹐於午後備顧問﹑論經史﹑談詩文。
過了中午,皇上身邊的梁公公就派了人過來傳信,說是皇上講學言畢就會到永和宮略坐,請德主子做好接駕的準備。
寧德估摸著時間也差不了多少了,於是叫人先備好了幾樣皇上喜愛的新鮮果品,換了一身玉色繡折枝淺花的襦裙,簡單的發髻上隻插了一隻通體晶瑩的碧玉鳳釵,就在殿中靜靜地等候了,想著玄燁過不了多久就會從那道門裏走進來,心中掩不住的歡喜之情。
自從胤禛被抱去了佟妃的承乾殿,自己心中就開始變得空牢牢的,即便是以前最能定心的謄寫經文,也擋不住自己心中荒蕪冷落的寒意和疲倦,現在隻有和玄燁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刻,和玄燁鬢足相依的每一時,才能讓自己體會到真實,隻有讓玄燁摟在懷裏,觸摸著他的呼吸,才能感覺到溫暖。
每當看到胤禛睡過的小床如今隻留一個空空的影子,每當回想起永和宮裏那片刻不得安寧的哭鬧,自己哪怕再苦再累是多麼願意再照顧他一次啊!
還記得把胤禛抱走的那一天,是翡翠和琉璃苦苦地拉住自己,不然真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不撲上去,是翡翠拚命攔住自己,在自己而耳邊叫喚著:“主子,永和宮的五年,你已經寫完了九十九個‘忍’字,最後一個,你可千萬別放棄。”
寧德的身子被她拉住,隻是額頭青筋迸出,一字字地道:“第一百個‘忍’字,第一百個‘忍’字。”
那一晚永和宮中,久久留存著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撕心裂肺的淚珠。
是的,還得忍著,不能露出不喜的神色,整個後宮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佟妃在看,太後在看,太皇太後和皇上也在看,她知道那晚翡翠說的“第一百個忍字”之外,還有上千個忍字要自己去書寫,直至死亡……..人生隻怕就是這樣的吧?
寧德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記憶中久久不能自拔,突然一聲“永和宮德貴人接駕”的公鴨嗓把她驚醒,她倏然抬頭,就看見殿外那一抹明亮的黃色如寒冬中最溫暖的陽光一下子穿透了寧德冰冷的心扉,她笑著站起來,就立刻想撲進玄燁的懷抱了去尋找哪怕一絲帝皇家可以舍予的溫暖也罷。
玄燁明亮的眸子閃爍著希望的顏色在榛子樹下搖曳,一同綻放的還有他明媚無比的笑靨,榛子樹架下還有他怕她悶特地叫人為她做的鐵樺木秋千,他總是笑著說:“朕的德兒在秋千架上玩耍每次都像是要飛走的仙女,美得令人窒息。”這個時候寧德總會笑著纏住她的脖子,笑嗬嗬地在他的耳後吹氣,愉悅地笑著說:“皇上您又來取笑我。”寧德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總從耳後能蔓延到他的鼻尖,讓他心癢難耐。
玄燁憶起這溫馨甜蜜的一刻,仿佛把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都能拋到腦後似的,不由地對著扶在門沿上的寧德展演而笑。
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霎時響起,立刻整個的大地都似在顫動,如鳴大炮,繼以千百石炮;又四遠有聲,儼數十萬軍馬颯遝而至。像琉璃和翡翠是經曆過康熙十二年大地震的,臉立時就嚇得刷白了,一時被駭住都不知所措了。
地——震——了!
寧德抬起頭看著玄燁頭上的那一竿秋千架似乎是被大地震的搖搖欲墜,連著榛子樹都似乎不穩,整個永和宮都在顫動,她站也站不住,直直地就想頓下去,可是…….皇上…….皇上……要和玄燁在一起……要和他在一起…….
玄燁還沒來得及反映,就看見一個玉色的人影朝自己跑過來,筆直地推開自己,玄燁隻感覺抱著一個柔軟的軀體,兩人團縮在一起,仿佛融為一體,生死相依。
“轟”一聲巨響,永和宮的半側牆體連帶著玄燁原來站過的榛子樹轟然倒地,泛起的灰塵蓋過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