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內本應沉悶的氣氛因為唐玉突然的改變,開始躁動起來。明事之人都知道這場選拔其實是為小姐一個人準備的,在場的年輕人無非是能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叫的上名號而已。在小姐未現身之前,閣樓裏自負的年輕人因為某種不甘和妒忌顯得有些沉悶。所以當他們目睹唐玉做出的改變之後,所有的情緒演變成了一種極大的不滿,而在玉璕的卑微身份壓力之下,毫無保留地釋放而出。大凡站在這裏的人,都是享有一定名氣的人,獨特的驕傲養成了他們特有的眼光,他們之所以站在這裏,不僅僅是因為虛榮心作祟,也是因為他們自問自己有著一定的可能性能進入文啟學院。雖然在直麵現實的落差和殘酷之後,沉悶在所難免,但是唐玉剛才的那一番動作無疑是一種群嘲,因為這女人開始認真了。族長不滿地掃視了一眼自己族中那些“天才”們,低哼一聲警惕他們不要落了玉家的禮儀,可是隨後而來,如同菜市場的呼聲似乎把他族長的顏麵一掃而盡。他憤怒地想要起身訓斥,手卻被立馬按下,族長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中央空曠的比試處。風炸裂而開,閣樓上空的橫梁似乎因為歲月的侵蝕有了崩壞的跡象,發出了哢嚓的聲音。空氣之中的灰塵抖了一下,牆壁之上的瓷粉開始嘩啦啦地掉落,殘缺的紅色磚頭盡數崩碎,一條黑線在族長眼裏迸出。這一次他坐穩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不是因為自己女兒按住了他,而是唐玉動手的那一瞬間釋放而出的壓力猶如潮水一般噴湧而出,壓得他動彈不得,而此時此刻,整個閣樓鴉雀無聲。滿城寂靜,但聞風聲鬼嘯。沉墟輕語,卻覺一世無常。族長起初因為憤怒而張開嘴,現在又稍微張大,然後慢慢閉合,最終變成了微笑。刺入眉心的威壓讓玉璕忍不住咬緊牙齒,曾經散漫,無所事事的目光終於開始凝聚成了一點。他嚴陣以待,立馬紮穩馬步,右腳往後滑出,踩穩地麵,屏住呼吸,深吸一口氣,捏緊拳頭朝自己右邊打出……這是完全由意識發出的反擊。因為玉璕根本不知道對方的方向。從麵前那女人動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對方的視野,太快了,快得甚至沒有任何把握她會從哪兒進攻,玉璕隻能依靠意識和經驗判斷。而玉璕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手臂接觸到對方的那一刹那,立馬咬一下舌尖,讓這份劇烈的神經痛楚可以使他保持住這片刻的清醒。他明白,隻要自己有任何的精神恍惚,自己便會立馬落敗。玉璕實在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和大哥混了這麼多年,可是那些姑娘們依舊沒有記得他的;每次去店裏,店家很多次都會誤認為他是新來尋工的活計;若不是今天他出現在這裏引起了一番躁動,估計玉家族人裏也沒幾個能認識他的。可這跟爛胡蘿卜醃菜,卻偏偏有一種自負而且狂妄的自尊……他能從廟子十三堂口橫著走到玉家橋,沒人敢攔住他!也沒人能攔得住!這就是玉璕唯一的自傲,或者說是已經養成了的骨頭!而且這根骨頭就像是嵌入了青竹,永遠都不可能彎曲!這一份一閃即逝的感覺被玉璕準確地抓住,大概他從未曾注意,自己露出了消失已久的興奮笑容,死水般的心開始沸騰著,渾身上下的血液在暢快地流動,連細胞的呼吸都從未有過的活躍。這種感覺時隔幾年之後再一次出現在他身上。唐玉毫不遲疑地拉開和他的距離,在對視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明白,麵前的人有著超乎尋常的危險。他與之前那些公子哥渾然不同,他是真正經曆過生死絕境,滾過刀口之人。第一個回合結束。汗水從玉璕頭發之間蒸發,他轉身如同野獸一般撲向唐玉……可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在他眼前,光線變得虛幻,頭皮發麻感如同烈風一般席卷著他的神經。對方再度消失在視線裏,玉璕立馬挺立直身體,雙腿張弓,輕輕躍出……玉璕瞬間壓進唐玉,並且跟上了對方的速度。呼氣,吐氣,一拳直接轟出。唐玉微微側身,接過對方的拳頭,毫不遲疑借著慣性往後一扯,另一隻手迅速繞著玉璕的手臂擊向對方的胸部;玉璕前腳立馬往後拐,渾然不顧自己胸部處的進攻,直接手刀砍向對方的頸部,唐玉略微遲疑了一會兒,迅速抽回了手,擋住對方,選擇做出了退步;玉璕掙脫開來,壓退對方,提起的腳卻不合時宜地呆滯了一下……唐玉狐疑地想要看一眼對方的腳,卻立馬在玉璕給予的壓力之下退開。眾人屏氣,不敢出聲。若是之前因為唐玉的表現讓人不得不心中驚歎先生的強大,而此刻玉璕此刻所展現而出的壓迫力徹底擊垮他們的心理禁錮線。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廝在第二個回合之中壓住了唐玉,甚至隱隱有一絲獲勝的跡象。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忘記了今天的意義,露出在天橋下聽評書的表情,若不是這個場地過於莊重,他們應該會忍不住吆喝一聲。族長本該拿起的古木色盒子輕悄悄地放下,他若有所思低頭,在回憶些什麼,似乎確定了些什麼之後,他回答了女兒的問題,“他姓玉,單字一個璕,他是玉家人。”玉折兒思索了一會兒,想了想說:“他蠻厲害的。”在神經無法判斷的間隙之間,唐玉的臉湧現出興奮的潮紅,對方對於身體接近完美的掌控以及爆發而出的決意已經壓製住了作為先生的她,若不是先生之力所給予她強於普通人的身體素質,恐怕現在她已經敗退。在這一刻,唐玉由起初的好奇心完全演變成了渴望,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目的,也拋開了雙方身份的差距。被唐玉所封閉的先生之力,開始在身體之中猶如一條蛇在不安分地扭動,獨屬於先生的力量正不斷地湧出。唐玉向前輕輕躍出,輕輕下蹲,穩定重心,拳頭以一種優美的角度劃出……那似乎隻是普通的一拳,和街上混混打架之時沒什麼兩樣,可踏入先生境界的老人們都感受到了那股奇妙的波動,在她拳頭行進之時,不斷地有白色波紋散開,空氣正在不斷地被壓縮,嗡鳴般的空氣振動聲似乎敲響了結束的大鍾。可此刻玉璕依舊沒有選擇後退,他保持著一如既往地壓製,眼神平波無瀾。玉璕知道唐玉已經動用了先生之力,也清楚這一拳的危險性。但他依舊選擇更加凶猛地壓上去,完全放棄防守。玉璕抬起了腳。彎弓般的腳直接踢出,仿佛有無數的藤蔓包裹著玉璕的腳瘋狂湧出,猶如草書一般狂亂美麗。那個沉默不語,陰鬱而孤獨之人在觀看者眼中變了一個樣,所有人仿佛感到靈魂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伸出,那是骨子裏的顫栗,僅僅從他蘊含著決意的雙眼餘光之中,便能感受到那股子的傲氣。決不後退的固執也許是一種天生驕傲所賦予他的脾氣,而他的冷靜則把這變成了自己的氣質。玉璕擋下了作為先生的一擊!橫踢而上的腳猶如一道天塹,死死地封住了唐玉的拳頭,筆直的右腿踢在了對方的手腕上,時間的維度被無限拉長。樹葉歪歪斜斜的影子落在那兩人的身上,唐玉臉上興奮的潮紅開始退去,玉璕濕透了的衣服包裹著他那筆直的身體。溫柔的光影錯亂掉唐玉的視線,讓她無法把握現實的準確度,手腕處隱隱傳來的痛感更是將她至於一個半醒狀態。她無法相信玉璕擋住了這一擊。在場的人看著那個陌生而又孤傲的影子,他們都清晰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自己凝重的呼吸聲彼此重和,偌大的閣樓裏再度陷於平靜……“嗒……”那是某件東西掉落的聲音。不該存在的突兀聲讓族長惱怒地想要詢問是誰擾了這氣氛,在他四下尋找之際,卻瞥見玉璕緩慢地收回了腿,他憋著西紅柿般的臉灰溜溜的迅速走向某處。在眾人的目睹之中將自己的腳塞進,因為距離運動掉在地上的黑色破鞋裏,隨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閣樓。正如玉璕來的那般,他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便直接離開,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這一切平靜得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唐玉摸了摸被踢中的手腕,輕蔑地笑了一聲,然後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未言一語。她瞥了一眼花名冊上剛寫下的名字——玉淩飛,看起來是一個不錯的名字。唐玉接著喊道:“下一位,玉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