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一絲涼風從窗戶那裏吹進來,玉璕使勁地裹了裹被子,如同死魚眼般的翻著眼皮盯著橫梁。他忽然想到以前小升給他講的一個故事,她說她以前在老家撿了一隻流浪狗,可是她家裏很窮,自己都吃不飽。但她還是堅持養著它,把自己吃的分一半給那隻小狗吃。那隻小狗每次睡覺都蜷縮在她床下守護著她,她出去幹活的總是跟著她。後來她為了家裏的生計不得不涉遠來到玉家做工……玉璕知趣地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什麼,因為那時候她的眼睛是紅的。那個女孩抱著玉璕嚎啕大哭,大罵自己真蠢,明明知道那隻狗不能離開她的。當她趁著秋日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之時,家裏人說那隻狗在她離開那天清早就發了瘋似地在院子裏大叫,叫了一早上之後便沒有了聲息,隔了幾天之後村裏人告訴他們,那隻狗循著大路一直在跑,不停地在跑……興許是死了。興許是死了……從那次分別之後,小升再也沒有看見過它,死了是一種很是模糊的定義,而玉璕唯一能明白的就是兩者再也無法相見,永遠也沒有可能,最為可怕的是當你記憶老化的時候你會把這件事忘掉,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人會忘記感情的,也會忘記死亡。玉璕鼻子一陣發酸,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盯著那輪美輪美奐的明月漸漸出神,可是隨後而來窗戶那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打攪了他。玉璕翻身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戶邊……可就在他揮起準備掄起拳頭反擊之時,在那一刹那,他措手不及地愣住。那就好像是一次天啟。夜風帶著致命的香味鋪天蓋地向他席卷而來,將他溺死在純白色的花海裏。風刮過樹葉響起嘩啦啦的聲音混合著那道呢喃聲,在玉璕的心髒處引起一陣痙攣,劈裏啪啦的感覺從骨頭處蔓延至全身……讓他停止了思考。玉璕毫無意識地地伸出手……接住了那雙從天而降的小腳,冰涼的觸感險些讓他未能穩住,他的手掌就這麼僵硬地鋪開,等待著對方站穩。嬌嫩的腳踝上綁著一圈紅色細繩,百合般的肌膚在月光下是透明的,超乎尋常的柔軟感擊碎了玉璕對於美的一切認知,他陷入了無法描述的迷茫之中。他在那一刻悵然,在那一刻迷失,在那一刻墜落。這個活著的人興許已經死了,因為有人勾走了他的靈魂。他抬頭看著隻穿著簡單衣物的少女,從未覺得女人會如此之美。柔和的銀色月光傾泄在她溫柔的笑容之下,她瑰麗的目光清晰落入眼裏,隨後他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那些玻璃的碎渣割碎了他的神經,不明的黑暗頃刻之間吞噬掉了他,對方低喃的聲音讓他猝然間喘不過氣來。柔軟絲綢短裙下,玉般的長腿是犯罪的泥沼,玉璕就這麼小心翼翼地捧著,就像是捧著即將融化的冰。唐玉鬆了一口氣,手慢慢鬆開繩子,彎腰蹲下來,示意玉璕扶著自己的腰能讓自己平穩坐在窗邊。玉璕沒有拒絕,他照做了,可是當觸碰到對方腰的那一刻,他顫栗著想要收回手……但是另一個卑鄙下流的他阻止了這一切。在坐好之後,唐玉歪頭看著玉璕,指了指自己邊上的位置,燦爛地笑著說:“今晚的月色真美。”“哦!”他低聲說,“看上去好美,好美,很美。”玉璕使勁地往邊緣擠著,刻意保持著和對方的距離,而對方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她隻是托著腮凝視著遠方的那輪小陰月,然後低吟一聲,婉轉而又空靈。她雙腳踢在半空中,輕輕地開始吟唱不知名的歌謠;她的頭發紮成了單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樸素而又幹淨,這應該是她隨意打扮的吧。玉璕十分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心跳聲和女聲重和。那個女人在窗戶邊用難以理解的語言輕輕淺唱著,她的頭發如同秋天的稻草般枯黃,黑色的瞳孔似乎是她十三歲時候的影子。她低聲婉轉淺唱,每一聲都是無奈,玉般的雙腿隨著回聲隨意擺動著。“時間就像是沙漏,一點一滴在流逝,握不住的沙,人們都想讓其停住,就像流沙的旋律,用最真實的心淺唱無奈,最終找不到詞語挽回。”玉璕情不自禁地在心裏說出了詞……唐玉忽然轉過頭,認真地盯著他,說:“這是薩米族人的歌,而我也隻是在路上聽了幾句,所以是瞎唱著玩的。”玉璕看向唐玉,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發聲的時候卻發現喉嚨已經被堵住。他陷入了失聲之中,隻得撇過頭,點頭以示稱讚。“呐,你真的不想去文啟學院?”唐玉問。玉璕沒有回答,他又想起了那個故事,想起了小升有時候會對他沒心沒肺地唱“咿呀咿呀呦”這樣蠢的要死的歌;想起了大哥信心滿滿的承諾:以後出什麼事我都罩著你;想起了大爺喋喋不休的碎語;想起了他還欠賣西瓜田家幾個錢,想起了那些總是在他麵前吹噓的混混……他突然覺得口舌有些幹燥,想說什麼卻未能說出,他隻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順著唐玉的目光看著遠方。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玉璕的心頭,在思考的間隙之間,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卻找不出哪裏不對。他大概唯一能明白的是這種感覺被某種憧憬所篡改,這種憧憬等同於他曾經流浪的時候看見包子鋪,即使如今他不再為饑餓發愁,可是每次路過包子鋪麵對老板的吆喝之時他總是會停下來,發著呆然後情不自禁地笑著,然後選擇離開。這不是渴望,他已經不再渴望肉沙包子,然後花上幾個錢去買一籠;因為他明白自己一旦這麼做了,那份感覺就會淡薄,最終消失,而這份值得留念的回憶就會隨著自己年齡增長逝去。即使那家包子鋪依舊在高聲吆喝,但是路過之時永遠不會回頭看一眼。在這個深夜裏,他和她坐在一個狹小的窗戶邊上,彼此孤獨的氣息在每一個呼吸之間都能被對方撲捉到。他們的身體都因為渴望而顫栗著,而這份憧憬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更近。那個笑語嫣然的女孩托著腮,搖晃著雙腿唱著記不住詞的歌曲,她的雙眼明媚,潔白如玉的脖子連月光都會顯得黯淡,修長的蝴蝶骨帶著奇異的美感,透明而又薄的衣服下隱約可見白色內衣。他們此時此刻,各自都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得到了滿足,某種欲望如同春天牆壁之上的爬山虎一般在瘋狂地生長,渴望與恐懼在他心中反複折磨著玉璕,所以他無法發聲。就像是喉嚨被燒了一個洞,然後裏麵被塞滿了枯黃的稻草。他極其想喝水,卻害怕那水是毒藥。其實,玉璕很滿意如今這樣的生活狀態,有一個掛念著他的女孩,還有一個罩著他的朋友,還有那些嬉笑怒罵的混混朋友。即使這個世界無法給予他新鮮的快樂,檢漏得就像是玉璕的那一雙破鞋,沒有任何資本和那個奪目絢爛的先生世界相比……可他是玉璕僅有的,唯一握住的。身邊的這個女人美麗而又妖嬈,坐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穿著單薄的衣服,向他釋放著含蓄的情意;可……在玉璕眼裏她依舊抵不過那個整日沒心沒肺罵他傻子的小升。在不知道思索了多久之後,玉璕終於決定轉過頭,凝視著唐玉想做出拒絕,“我想……”“玉璕,你看!”唐玉突然大叫起來,手指著遠處,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興奮地睜大了雙眼。莫名的悸動從她叫出他名字那一刻化作了電流直擊玉璕的心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瞬間被回溯的時光抓住,他陷入了無言的震驚之中。在那邊無邊無際的草叢之中,白色或者粉色的花骨朵正在慢慢地綻放著,那是他曾經摘培的曇花。那個純白色的世界不再是玉璕腦海裏的臆想,在他所不知道的間隙之間,突如其來地包圍了他。一朵朵綻放的曇花就這麼在黑暗裏恣意的盛開著,兩種單調的顏色彼此爭豔,就在那一瞬間,把這份夜晚映入兩人的眼中。“真美!”唐玉輕聲說道。玉璕看著她的側臉,清楚地看見了一行淚從她臉上滑過。玉璕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哭,興許是因為感動,也興許是觸到了她某顆柔軟的神經。她怔怔地看著那一切,玉璕就這麼安靜的等待著她,一直等到曇花盡數凋零。兩個無言的人守著無數的曇花。“那是……你種的?”唐玉在月光之下凝視著他,帶著期盼的口吻問道。玉璕微笑,準備開口回答……可就在這時。一道春雷般的爆炸聲淹沒了這一切,燃燒著的烈焰撕裂了寧靜的夜。玉璕偏過頭,恐懼在火光的映襯下浮現而出。今夜無人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