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之夜,瀑布般的月光從雲層之中傾泄而出。巨大的月輪猶如車輪碾碎枯葉一般破開雲層,詭異的大陰月帶著一絲陰霾的血紅。在所有人不曾注意的時刻,夜色逐漸染紅,某道人們從未聽到過的野獸嘶吼聲穿透這個位於界線山南脈小城。隨後,整個水泥地麵仿佛要被整塊掀開,螞蟻般悉悉索索的聲音驟然在你耳邊放大無數倍,黑色的蟻群湧向了這具腐屍。那的確也可以稱之為“螞蟻群”,若是忽略掉他們恐怖的體型和殺戮欲望。“幹!”一個放哨的雇傭兵放掉手中的火把,朝著後麵的帳篷大聲吼道:“列隊準備,不對!操,快逃……”一道黑色的閃電從他胸間掠過,大量的空氣吸入他的肺部讓他未能說完。雇傭兵怔怔地瞅著自己手上的鮮血,然後看向密密麻麻的妖獸群。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幕中,他並未如同想象的那般賺夠了錢,和自己美麗的妻子一同看著自己的孩子考上文啟學院。漫天的鮮血遮蔽了月色,至於那些線狀物體,那大概是自己的腸子。……妖獸潮。就像是大雁遷移一般,界線山的妖獸潮也會出現這樣大規模的遷移行為。但是它們的範圍永遠隻限於龐大的界線山內,可這一次……如此規模的遷移目標竟然是界線山外的人類世界。這樣的規模與種群數量,或許稱之為“戰爭”更為恰當些。界線山,作為一道絕無僅有的結界。它不僅僅將殘存的古妖封鎖在外域,也讓那些天性凶猛的妖獸永遠也無法踏出這座山。無數的妖獸瘋狂地撞擊在一處藍白色的無形屏障上,悍不畏死地發動一輪又一輪的衝鋒,即使“界線”處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流溢而出的鮮血甚至直接淹沒了這裏的許多雇傭兵營地。但它們生生不息,無窮無盡,永不退縮……由古代那些偉大的先驅所構築的結界,將古妖隔絕於外域數千年,保證人類世界的安寧。可或許是歲月侵蝕的緣故,也或許是這樣自殺式的撞擊,這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開始如同玻璃一般裂開“花紋”。妖獸不要命似地嘶吼著,某種狂熱的信念在它們簡單的大腦之中形成,成為了本能。通過這種野蠻的自殺式撞擊釋放而出,終究,那道界線猶如初春的薄冰一般破裂碎掉。界線,斷了。妖獸,再一次地湧入人類世界。無疑地,這是一次屠殺……或者是一次妖獸獵殺人類的進食活動。……恐懼如同春雷炸開,瞬間擊潰了玉璕。他的身體微微扭曲,臉色灰暗,在窗邊瑟瑟發抖。就在那一刻,冷汗打濕了他的衣襟。此刻的玉璕,可不比一個在逃的囚犯好上多少。不遠處的玉家閣樓,在他眼前頃刻崩塌,火光撕亮整個夜晚……一隻玉璕從未見過的妖獸全身燃燒著烈焰,仿佛從地獄的火爐之中歸來帶著毀滅性的力量,隻留給人們絕望,它的逼近就是死亡的逼近。那隻妖獸抬起頭朝天嘶吼,玉璕覺得自己明白那家夥的想法。“那是……什麼玩意兒?”玉璕哆嗦著。“古妖!”唐玉壓低了聲音。玉璕一驚,剛才那位感性的少女已經不複存在,成為了某種具有堅決意誌的戰士。盡管她是一個女人,可你絲毫不懷疑她經曆過真正的生死,去過真正的戰場,你甚至不得不懷疑她殺死過人。她淩厲的氣質是長久的廝殺歲月所磨礪出來的,眼角的鋒利足以割傷任何一個對她不尊之人。他拉住了對方,大吼:“你想做什麼?”唐玉眼裏泛起憤怒之色,那個渾身冒火的東西是一隻真正的古妖,身上流淌著純正的古妖之血,麵對大部分先生,它都擁有壓倒性的碾壓力量,這就是升格之鏈。在升格之鏈之中,古妖永遠高於人類一格,而她們這些所謂先生,就是以人類的身軀,通過天地的力量,無限逼近,甚至進行升格。“我得宰了那隻古妖,不然一切都毀了!”“古妖”,玉璕的神經末梢仿佛被毒蛇所咬了那般刺痛,隨後恐懼如影隨形,他知道古妖為何物,也明白古妖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與此,他也更加忌憚麵前的女人。“屠妖”對於她來說,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聽此,玉璕拉住唐玉,趕緊勸阻道:“該死的,你說這話就跟一個身負使命的英雄人物似的。唐玉,我們必須得離開這兒!既然你知道我對於文啟學院的重要性,那你就得首先保護我,而非是和一隻古妖拚命。離開這兒,我們必須得去救其他人!”“收起你的偽善,玉璕。你隻是想救對於你重要的人,而非是救人。”唐玉掙紮開對方的手,惡狠狠地反駁。“但,那至少是在救人……”玉璕嘴裏哆嗦著。唐玉看向玉璕,那是說不清的意味,或許是輕蔑,也或許是憐憫。未言一語,唐玉直接跳下窗戶,朝著不遠處的閣樓趕去。那個女人有一股一根筋似的偏執。“真是個瘋女人!”玉璕看著那道衝出去的身影,不禁罵道。隨後,他直接躍身跳下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思過閣,玉家犯錯的人都會被關在那裏……玉淩飛被關在那兒,他必須得趁那隻古妖毀掉這裏之前,帶自己大哥離開。玉璕並未跑多久,因為忽地,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之中擴大。他停了下來,看向自己右手邊的巷子……某種如同亂麻裹在一起的喧鬧蓋住了他所熟知的世界,嘈雜使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裏血液的流動越加快速,煩悶的空氣一層層壓住他,讓他無所適從,陌生感鋪天蓋地襲來。玉璕的到來驚動那隻正在進食的東西,那東西火炬般的雙眼盯著他,獠牙哧哧作響。它緩慢走了出來,蟬翼般的雙翼發出警惕的嘯叫。在它並排著的利齒之上,滿是鮮血和某種雜肉。一股討厭的感覺再度追上了玉璕,他有必要做點什麼讓自己從這個糟糕的狀態之中解放出來。他盯著那隻妖獸,手緩緩摸向腰間,光滑妖皮的質地依舊是如此舒軟,這麼多年過去始終未曾改變。玉璕微微壓下身子……可手在下一刻止不住地哆嗦起來,就像是極冷的空氣凍住了他。玉璕沒辦法握住刀,就好像刀柄表麵覆蓋著倒掛著的尖刺,讓自己無所適從。他的手就像是一個癲癇病人一樣抽搐著……那頭嗜血的妖獸轉眼間撲在玉璕胸前,將他壓倒在地,尖銳的獠牙朝著脖子咬去。恐懼伴隨著汗水揮發,求生的欲望讓玉璕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他歇斯底裏地咆哮著。用自己那般精致的短刀,將憤怒和悔恨朝著那隻狗形的妖獸一股腦地壓出,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令他輕微抽搐了一下。玉璕起身死死壓住妖獸,然後用一隻手壓住妖獸不斷掙紮的頭,另一隻手握住刀持續地,不停歇地,毫無節製性地插入妖獸的身體之中。那顆心如同鼓點一般開始震動,無法理解的情緒如同藤蔓一般瘋狂生出。那條蛇又在玉璕的心髒處吐著信子,那個女人又在他腦海裏譏諷笑著。玉璕大口喘著氣,腦袋之中翁鳴聲不斷,隨後強迫著自己從瘋狂與憎恨之中脫身。他一手刨開妖獸的屍體,艱難地朝著巷子裏的女孩走去。他跪在地上,低聲嗚咽,將刀隨意扔在一旁。雙手捧著那女孩冰冷的麵龐,將她驚恐萬分的雙眼蓋上。抱住這具殘缺不堪的屍體,就像是抱住自己髒兮兮地布娃娃,無法回應和不甘反複糾纏在玉璕心中,幾欲將他逼瘋。人的死亡是脆弱性和突然性,悲劇的發生總是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刻展現在你眼前。小升,為數不多在意他的人之一,雖然在很多時候,玉璕隻是充當了一個傾訴對象。但現在,一切都毀了……就像是戲劇一樣,那個喜歡對他講故事的女孩,就像是泡沫一樣砰然消失。諷刺性的,玉璕對此一無所知,難以接受。直到那具冰冷的身體無法回應玉璕的呼喊,直到玉璕瞥見女孩空空如也的下半身。玉璕的十指狠狠地摁在自己頭頂,就像是扼製著自己,強迫著自己。最終,某種可怕的想法衝入他的腦海之中……他轉過身,再度拾起刀,拾起了過去。可隨後,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浪阻止了這一切。四周的建築轟然倒塌,然後劇烈燃燒。在玉璕身後,滔天的火焰讓他看起來就好像是剛從地獄歸來,或者是準備進入地獄。絕望從心底蔓延而出,滋生在玉璕的每個脆弱角落,他無力地跪在地上,手撐在滾燙的地麵上……搖搖欲墜。那並非是火焰,而是岩漿……岩漿在它身體符文刻印之中緩慢流動。它的四隻眼瞳仿佛就是由四顆火石鑲嵌,張開的巨口之中是灼熱的岩漿。如同山羊一般倒立的雙角,以及它行動的四肢皆打造著堅硬的石灰色盔甲,健碩的前爪之中火焰正在燃燒。它開口之時,岩漿流動而出,整個空間充滿著焦灼感。那隻古妖慢慢靠近逼近那個渺小的人類,發出人類一般的低語:“你……自認為自己很聰明,可以騙過我們?我們已經厭倦了沒有意義的等待,也厭倦了所謂的希望!我們所遭受的痛苦,你一定會加倍償還……你會下地獄的,並終身囚禁與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