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逝者如斯(1 / 2)

玉璕翻身而下,迅速掃視了一遍這扇極其古怪的“門”。門的說法並不正確,按照唐玉的推測思過閣的本質是一道方形結界,那麼這應該被稱之為入口。思過閣的外表依舊和普通建築物差不多,屋簷下甚至還有著龍圖騰的高柱,其門色也是東域人喜歡的大朱紅色,若是有什麼些許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思過閣應該是沒有門的。結界,正如其餘許多術式一樣,它也擁有著自己獨特的概念——封鎖,阻隔。如果它本就是為了封印,囚禁而存在,那麼就根本不會留有任何入口或者是門……仿佛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玉璕立馬回過頭朝對岸望去。那座斷掉的橋很是突兀,也由於這座橋,導致了成千上萬的妖獸不困在了這裏。不過看樣子,這座橋不是因為外力而斷掉……不是因為外力而斷掉?玉璕不由得一怔,一個可怕的想法從他腦袋裏冒出來,他的嘴唇哆嗦著,“我們進不去了,是因為,我們已經在裏麵了。”玉璕的回答令唐玉驚出一身汗,是的,這些妖獸正所以被困在這裏,並非是因為橋斷掉了,而是因為這裏本身就是一個結界,這個結界困住了這裏所有的妖獸,這就是那些飛行妖獸無法離開這裏的原因。在茫茫多的妖獸潮之中,他們兩人是顯得如此渺小。那些凶惡的妖獸隨著時間的流逝,嗜血的渴望再度引導著它們逼近兩人。大的危機因為玉璕的話語籠罩在唐玉心頭,一種由心底燃燒的憤怒驅使著她做出了喪失理智的行動,她轉過身抓住了玉璕的手,如同拎猴子一般將他拎丟在螣蛇上,而正是由此一隻妖獸趁此抓傷了她。螣蛇一口咬死那隻妖獸,騰空而起,朝著外麵飛去,然而這段飛行並未持續多久,便遭受到了撞擊,直接墜落。在那裏,一道藍白色的“空氣牆”攔住了他們,就像是界線山的結界一樣。唐玉吃痛著咧著牙,準備慶幸自己並未摔死之時,突然怔住……離她不遠處,有一顆殘缺的頭。在這時,唐玉才明白原來玉璕是畏懼死亡的,沒人不害怕死亡。這個行事總是將自己逼入絕境的家夥並非是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當他希望破滅的那一刻,玉璕整個人癱掉……就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瞬間抽空了他的身體,靈魂,血肉,骨頭……乃至一切。人們畏懼死亡,是因為它是那麼突然,那麼荒唐,就在那麼一瞬間,死神帶走了你所珍視之人的性命。在你完整的玻璃世界裏,有那麼一塊就這麼碎掉,永遠也不會複原。你少了點什麼東西……靈魂?血肉?骨頭?該死的,誰管他媽少了什麼東西……對於那個人來說,人生至此那一刻便已經是不完整的。在你一個人的時候,你總是會孱弱無助,就好像你自己是一個病怏怏的人,有一種痛苦就這麼毫不留情地折磨著你。現在,唐玉目睹了這種痛苦。玉璕坐在地上,無力地靠在身旁的石頭,他用手不斷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嗚咽著……在那一刻,一個擁有堅強意誌,仿佛擁有鋼鐵之軀之人瞬間垮掉。妖獸殺不死他,絕望無法打倒他,恐懼無法逼迫他……但他現在卻奄奄一息,死神隨時都可以奪走他的性命。唐玉沉默著,她看向那些正在瘋狂朝這裏趕來的妖獸群,默默將自己背後因為妖獸抓傷而撕裂的衣服扯掉。她忍著痛,走上前,將撕下來的碎布蓋在那顆頭上。做完這一切後,唐玉如同一個軍人一般向玉璕發出命令,“站起身!我們可以死在這裏,但我們東域人隻能是戰死。”玉璕搖搖晃晃起身,他宛如一個醉鬼一般跌撞著來到自己大哥頭的麵前,跪在地上,將其抱在自己胸口,然後起身……他望著那些朝自己奔來的妖獸,內心從未如此平靜。在此時,唐玉瞥見了有什麼東西從玉璕胸口掉了出來。一顆玉石長著鑰匙的模樣,在太陽底下反射出晶瑩的光輝,驅散所有的陰霾,甚至帶走了夏季的炎熱,這的確是一把鑰匙。就連唐玉在逃出來之後,都難以相信這個事實:那個她不怎麼喜歡的輕浮青年,在自己死前把鑰匙放在了嘴裏。玉淩飛在死之前一直相信:玉璕會不計一切來救他,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滿目瘡痍的大地上,濃煙滾滾……火焰從一片山燃燒至另一座山峰。堆積如山的屍體使空氣之中也充滿了腐爛的味道,紛亂的廢墟之上沒有任何一個活人,隻有一些少量的妖獸在啃噬著那些殘缺的屍體,地獄所描繪的場景就這麼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麵前,死人,火焰,虐殺……無數悲劇的場景融在了一副畫麵之中。“簡直就像是一個地獄。”唐玉低喃的聲音空洞乏灰。“這裏難道不是地獄?”麵對玉璕的回答,唐玉沉默不言,她低頭望下看,強忍著自己不要嘔吐。就在這麼短短的一天內,她見證了一個區的覆滅,整個界線山南脈就這麼崩潰離析,居民慘遭殺戮;而那隻古妖卻依舊在外遊蕩,無數的妖獸就這麼闖入了東域,就像是狼群衝進了羊圈,這場災難就如此突然發生,毫無預兆……唐玉開口:“你自己一人去文啟學院。”“你要做什麼?”唐玉抓緊了手指,“我要調查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界線山的結界絕對不可能這麼輕易被這些妖獸打碎。”低下的景物快速掠過,不一會兒,那些恐怖的景象被險峻的山峰與飛鳥遊魚所替代,仿佛那些場景並未發生。螣蛇的速度逐漸放緩,映入玉璕眼裏的風景也越發清晰,甚至能瞥見落在枝頭的鴉鵲。玉璕抬起頭,仰望清澈得如同水洗一般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在他眼裏慢慢裂開,逐漸變幻成各式各樣的奇怪形狀,這一切過於美好,仿佛就在無時無地在提醒著玉璕在這之前其實隻不過是一場擾人的噩夢,而他現在,似乎已經醒來。長久之後,玉璕終於回答:“……看樣子,我隻能去文啟學院了。”唐玉轉過身,眉目,在那一刻,她的美過於虛幻,就像是霧裏看花。她對玉璕說道:“我死了,請把我埋在文啟山,月湖岸邊的一株楊柳下。我想那個地方你應該很容易找的到。”…………與外麵的炎熱相比,無疑這裏更像是在涼爽的秋季,或者是人間天堂,尤其是和外麵的煉獄相比。這裏是一間完好無損的茶鋪子,在這廢墟之中尤其顯眼,尤其是它根本未曾沾上任何血色和碎肉。茶幡子隨風飄蕩,上麵寫著幾個大字——“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喝茶的人指著茶幡子笑道。武先生顯得有些拘謹,甚至是忌憚。作為文啟學院的教習先生他這副樣子可是會叫人笑話,稱他落了麵子。武先生像一個年輕小夥一般搓著自己的手,然後開口說:“先生,可不是客人。”“真是笑話!”那人繼續笑著,他擺擺手然後說:“武雲,除了你之外,我可是唯一的活人,我不是“客人”誰是?難道是那些低賤的妖獸。”武先生臉色一變,把手放在了桌上,因為情緒波動輕輕錘了一下桌子,他問:“這事是先生做的?”那戴著黑色鬥笠之人,渾身披著堅硬的皮衣外套,在他麵前,那碗茶早已經沒了熱氣。他粗糙的手緩緩磨砂著這種鄉間土瓷碗,枯樹皮的手細紋橫生,宛如一條條猙獰的青龍。那人想了一會兒之後回答:“是我做的……又怎樣?你難道想替天行道,執行正義?”武先生憋紅了臉,他的手握成了拳頭,麵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著……可在那位先生的注視下,他的手卻不得不緩緩張開,最終拾起了麵前那碗粗茶,一飲而盡,然後說:“我隻想知道先生這樣做的理由,請務必告知,這樣我死的安心些。”那人哧哧一笑,身體前傾,雙手放在了桌上,答道:“七古妖的蘇醒已經無法阻止,而我隻是以此提醒這些安逸享樂的庸人,外域的古妖依舊對這裏虎視眈眈,它們的複仇永遠不會因為幾千年過去而流逝。”“武雲,風起雲湧,雷雨大作,它們來了……我們總不能指望著向上一次一樣會有神來救我們。舟非以能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武先生掃視周圍的慘景,隨處可見的死人與染紅了的廢墟映入眼簾,他憤怒地質問:“這就是你的理由,以成千上萬無辜之人的性命作為代價?你可知道有多少百姓被這些妖獸撕碎直接吃掉,而為了避免這樣的悲劇,有多少父母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孩子?”“這是大義……”那人不悅地打斷了他,“我隻是選擇救大多數人,整個東域,乃至整個大陸!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終於,武先生忍無可忍,站起身,不顧禮節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這是犧牲?這是赤裸裸的謀殺!問先生若是在世,他一定會替天誅了你……你怎會因為莫須有的預言而恐懼跪地,懦夫一般做出這樣的抉擇。”“但是他死了,現在我才是閣主……這些老人死的死,瘋的瘋,而我是唯一還活著的人,我必須對整個天下蒼生負責。所以我才不管我會背負怎樣的罪名,怎樣的謾罵!”擲地有聲,慷慨激昂,他語速極快,灼熱的雙眼始終盯著武先生,在他身體內,仿佛有什麼東西隨時都可以蹦出來。終究,武先生陷入無言之中,目光仿若失去靈魂一般暗淡無光,這個老人在那一刻終於表現得如同一個即將跨入棺材的死人。他擺擺手,然後走出了這間茶鋪子,大聲高歌:“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戴鬥笠之人隨之走了出來,他拿出一把劍扔在武先生跟前……之後他下壓自己的鬥笠,拉緊自己的衣服朝著大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