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雲湧之下(1 / 2)

“那幫老先生雖然有些傻,但我還是堅信他們的選擇;他們超越了一個世紀都一直守護著界線山,雖然有些做法我真的不喜歡,可你說他們憑什麼要活這麼久了呢?”那個女人終於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麵,嘴唇已經泛白,臉也已經失去了應有的膚色,永遠也擦不掉的淚痕其實說明她並非如同看上去那麼堅強而已。在返回的過程之中,她隻能由玉璕攙扶著行走,可出於某種情緒她拒絕了玉璕背她的要求,即使玉璕向她解釋我們並沒有脫離危險區域,這一帶可是在界線山的深處,必須加快步伐,可是她冷冷的固執昭示著不可動搖的決心。唐玉失去了應有的冷靜和理智,所有的判斷都向著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於是這番話讓玉璕聽起來更像是遺言。她所施展的那個不成熟之術,顯而易見是強行透支自己生命力進行的,她在麵對那隻古妖之時已是強弩之末。她所做的僅僅是虛張聲勢,否則在玉璕看來,唐玉絕對不可能允許那隻古妖安然離去。在僥幸逃離之後,玉璕目睹著她變得支離破碎,就像是看著精美的瓷器一塊塊碎掉。他並不好受,自己的胸口如同掉進一口寒冷的古井裏,他必須做點什麼,可是那個女人固執的就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氣。於是他們兩人在這裏的僵持就顯得非常好笑,在這裏也非常突兀不合時宜。那個女人繼續說著:“他們曾犧牲了許多,超越了一個世紀始終機械一般地執行著那個使命,真是一群瘋子一般的信徒,所以他們無論做出怎麼樣的抉擇我都不會驚訝。”玉璕沉默了一會兒,在發現自己沒有明白對方的意思之後隻能露出無奈的笑容,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他的恐懼形影不離,一步步加深。“人的一生非常短暫也很脆弱。”仿若一個老婦人一般嘶啞的聲音,她的語氣帶著令人心碎的撕裂感。玉璕嘟囔著說這個時候講哲學是否是不合時宜,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你能在文啟學院給我講一天,那時候……他未能在繼續說下去,因為每當說一個詞,他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音量在無法抑製之中變小,他的無能和怯弱依舊沒有改變,所謂的堅強和冷漠隻是為了掩藏這一切。他隻能再一次地撇過頭,不讓唐玉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而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玉璕的變化,依舊自顧自地碎語:“我的朋友們死了,什麼忙都沒幫上,隻能懷著不甘心逃跑,於是到最後我發現這個世界我已經不認識了……所有的東西都離我而去,曾經以為堅韌的感情都轉瞬而逝。”玉璕脫線似地回答:““嘿,你還有我呢,你若是又想在我背後捅我一刀,我還給你遞刀子。”她的個人陳述並沒有因為玉璕的幽默而打斷,始終在平穩地繼續,她的心非常平穩,或者說像死了一般。她繼續說:“這個時刻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二十歲了,和小一輩的人不會有任何交集,失去感情的我在學院裏再也無法找到當初的那種快樂,有一道牆隔開了我們,我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孤魂野鬼。我出於無法理解的孩子氣把你帶到了這裏,固執地按照自己所想的做著這一切,就像一個幼稚的要糖小孩,最終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災難,但是這份自私我還是沒有改變……”她強行撐著自己表現出堅硬,那份倔強和固執還是沒變。這就是死小孩,明知道自己犯錯,被打之後,依舊會昂著頭。玉璕心裏難受極了,不僅僅被她的情緒所感染,而是她每多說一句話生命都會隨之消逝。在時隔多年之後,他又將再度直麵朋友的生命從自己手中流逝,這仿佛就是他的詛咒。他討厭這種感覺,於是玉璕加倍地恨著自己,也恨著麵前的女人。你所遭受的痛苦難道要讓我幫你分擔?難道你就讓我遭受和你一樣事?然後產生病態的同病相憐感?玉璕開始尋求一種強暴的方式去製止一切,他所有的理智隨著自己對於唐玉的控訴而變成了憤怒。他蠻橫地打斷唐玉,高喝著:“媽的,你能不能安靜點!你……”可是他剛罵完,便後悔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茫然的唐玉,那個樣子的她沒有二十歲的成熟,就像是一個剛被父母打罵的小女孩,把所有的悲傷和害怕寫在臉上。玉璕慌張地將手縮進袖子裏,然後用袖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為對方擦拭著淚水,嘴裏破聲哄著對方別哭……唐玉呆愣在原地,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她的記憶在有跡可循的日子裏逐漸放大,她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害怕地看著四周,無盡的流逝感瞬間抽空了她。脆弱,恐懼,幻想在不可預知之中混合在了一起。唐玉什麼也做不出,在斷斷續續的抽泣之後肆無顧忌地放聲痛哭著,即使每一次的哭聲都會引起身體內髒的撕裂;即使每一次的哭聲都會讓她離殘酷的現實更近一步;即使每一次的哭聲都在提醒著她將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她奮力撲倒在玉璕懷裏,緊抱著對方的時候那一切都仿佛不存在過,腦海之中所有的臆想被短暫的幸福所取代。玉璕僵硬的手直直垂著,被灌滿鉛的雙手沒有任何能力移動半分,他任由那個女人抱著,自己就像是一個失去感情的木偶。匱乏而又瘠薄的內心讓他無法給予這個女人所要求的一切,也沒有應有的溫柔。在某種記憶的片段裏,這發生的一切開始在他腦海裏重和,曾折磨著他的痛苦影像和這個女人重疊在了一切,她們歇斯底裏的哭聲如同一根根針刺進他的不同部位。那個女人用手指死死地抓住他的後背,這種痛覺越發清晰,也越發讓他害怕。他變的神經而又敏感,想要推開對方,可是那雙無法移動的雙手製止了這一切。他就這樣任由對方抱著她,她就這樣無助地抱著他。“人的一生就像蒲公英,在漂泊之中度過自己短暫的一生,落地之後便再也無法想起在花苞上的一切。”唐玉輕聲細語地唱著,沒有錯詞,也沒有跑調;細細低吟,婉轉空靈。玉璕順著她的歌聲開始回憶起自己零零碎碎的一切,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升,還有一個經常要讓他幫忙收拾爛攤子的大哥,以及那個每次要去酒館抬他回去的老頭……他的人生就是由那麼幾個人組成,沒啥意義,沒什麼感人的,寫不了小說,也說不出口。可是越發覺得沒價值,就越發不甘心,他現在總的做些什麼,什麼也好,無論是是什麼,隻要能逃避此時此刻。他承認了自己的懦弱,承認自己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他為了逃避曾經的一切,所以選擇成為了玉家的小廝,他為了逃避唐玉的死亡,所以才不做任何舉動……但是現在,玉璕他憎恨自己,他不僅僅憎恨自己的懦弱,也憎恨自己的弱小。曾經的殘酷事實再一次發生在自己身上,而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自己沒有任何能力。他,玉璕,不過如此……懷中的人慢慢地抬起頭,她的手輕輕的扣住玉璕的手,嘴角殘留的微笑一如當初,那股近乎透明的溫柔和無人所涉及的冰冷讓玉璕慢慢恢複了冷靜,而這一次,他並沒有逃避她的目光。兩者的對視是那麼平靜,就像是兩人第一次的見麵。她在他窗下行進的某一刻突然回過頭,而那一刻玉璕在窗戶邊正瞥著她,什麼也發什麼,連風聲都沒有……玉璕窗外的林子裏陽光慢慢透散。“你會忘記我嗎?那個在你窗戶邊和你看曇花的女孩,那個半夜把你拉到外麵不要命奔跑的女孩,那個讓你陷入……死境的女孩?”突如其來的話語如同電流一般刺激著玉璕全身,心髒處的痙攣讓他失去了意識,他沉默不語,一句話都未能說出。唐玉凝視著玉璕,用生平最後的力氣問道:“呐,你要和我殉情嗎?”“這……”玉璕猛地抬起頭,風聲迅速在耳邊放大,嘶吼聲慢慢在自己的世界裏清晰,他再一次地措手不及,就像那一次夜晚她突然出現在窗外。他沒察覺到任何的變化,一切的流逝都是那麼寧靜安詳,就像他剛剛從午睡之中醒來。他環視著周圍越來越多的妖獸,腦子清醒了過來。人的一生大多數是無可奈何和無法表明的;百年一參透,百年一孤獨。趨行在這個恒古的旅途之中,在坎坷之中奔跑、在挫折裏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散滿地;我們累,無從停歇,我們苦,但不回避。他必須做點什麼,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玉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風中充滿了血腥和死亡的味道;他輕輕放下熟睡的唐玉,細心地為她整理著亂掉的頭發。他不再為這個女人的精致的美而感歎,不再因觸碰到對方而有任何悸動,也不再對這個女人懷有任何幻想。他從大衣內掏出一塊白色的手絹,輕輕放在她的胸口。那就像是馬蹄蓮。這個神經而又敏感女人,到最後他都未能明白對方的心思。玉璕起身踢開腳邊的妖獸屍體,右手緩慢的抽出自己的第一把獵刀,步履堅定地邁了上去,輕蔑的低笑聲就像夜晚的鬼靈。他的左手摸向了大衣內,從中抽出第二把珍藏許久的黑色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