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冷雨澆人(1 / 2)

老頭睡倒在那棵砍掉了的青石樹邊上,髒兮兮的手抹掉殘留在胡渣上的酒,在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嘟囔了一句:“這世道,連酒也不能醉人。”馮師傅坐在門口的老長椅上,喝一口茶,笑道:“孫殿軍,你還欠我三文錢呢,你什麼時候還?”“胡……扯,我什麼……時候……而且我也不是……殿。”他碎碎念著,想要怒斥反駁。可一輛古樸的馬車擋住他和馮師傅的視線,老頭煩悶地拍拍手,心說真是晦氣,大早上就看見這麼不吉利的東西。那輛馬車沒有任何裝飾,整體都籠罩在黑布之中,和送葬的並無差別。布簾子拉開,探出一個頭,黑褐色的瞳孔映射出淡淡的幽光,如同冰麵折射出的冷光掃過老頭。咣當一聲,酒壺毫無預兆地落下,老頭感到渾身酥了,雙腿軟掉,“醉.....嘍!”馮師傅苦笑一聲,心想這個瘋酒鬼又在胡說話,他什麼時候醉過?你可別誰都精明著呢。隨後,他轉身看向那座似乎又冷了一些的高山,無奈地搖搖頭。這世道,死人又有什麼稀奇呢。馮師傅拍了拍椅子起身撥開簾子,準備走進屋裏。突然,他想到了些什麼,立刻轉過身看向剛才的那輛馬車……可是,空蕩蕩的街上似乎提醒他剛才什麼也發生。文啟學院上山的長坡上,一輛黑色馬車緩慢前進著,駕著馬車的男人轉身朝裏說道:“你注意到剛才那個人了嗎?”“你想說什麼?”“那是馮義海。”裏麵的人並沒有回聲,她對於這個名字所包含的意義並在乎。她認真地一頁一頁翻開書,然後在某一頁輕輕折疊一個書角,之後順手將書放進一角,斜靠在窗邊,呼吸聲漸勻。……漫長的呼吸聲拉長了整個世紀,桌上的白色骨瓷杯彌漫著霧氣,某人的手緩緩磨砂著紫砂茶杯,他緊緊盯著微微蕩漾的茶水,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任何表示。這樣子似乎表明他有些拘謹。今天的文啟學院格外冷,外麵下著鐵灰色的雨,無數身著黑色大衣的人沉默行進在雨中,朝著月湖前進。這群送葬者似乎對於死亡司空見慣,不再悲傷,也不再會哭泣,他們看起來更像是訓練有素的工人,在沉默之中有條不紊地工作。“人與人之間的死亡隔著簾子嗎?”玉璕突然問道。大先生沒有回答,因為他確信自己對此不會有任何答案,或者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這個學生。那個學生的沉默和他的陰鬱讓他回想起了很多東西,他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學生將那戶窗拉上簾子,阻止了他的視線。文啟學院大先生的書房內,落寞的兩個人在飄離的白氣之中身形模糊。“喝口茶,我家鄉的苦丁。”玉璕沉默著拒絕,一如當初。“你做的非常好。”大先生開口讚揚道。“就像是一個免試皆傳候選人所做的那樣,對吧。我殺掉了一隻半妖,以及無數的妖獸……真強呢,文啟學院看沒幾個人能做到。現在,他們總會認可我的資格了吧。”大先生沒有理會他的嘲諷,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不,就像一個男人那樣。”“根本就不是!”玉璕的情緒突然高漲起來。捏著的紫砂茶杯重重打在桌麵上,滾燙的茶水落在他的手腕上,熱氣騰地散開,讓大先生看見了歇斯底裏的他。憤怒劇烈扭曲著他的臉龐,茶杯碎在桌麵上,他將手摁在那些碎片之上,就像是自暴自棄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好應對。因為飽嚐痛苦是他現在能繼續保持情緒作出對話的最好抉擇。唐玉錯了,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冷靜的人。“我應該死在那裏,而不是被你救回來。”“你憑什麼死去?”大先生怒不可遏,他再也無法忍受玉璕的幼稚和可笑。在直視骨子裏的懦弱之後,這家夥的自卑自賤使他毫不留情的摧殘著自己。玉璕遠比他所想象的還要怯弱。大先生高聲喝道:“我不想再聽你懦弱的說詞;你認為自己在那一刻死去就會顯得威風凜凜,像一個被後人所傳誦的英雄?你所做的那一切隻不過是你不願意正視悲劇的借口,而所有的悲劇都是因為你的弱小所造成的。你依舊被過去的自己所束縛;被大腦裏根本不存在的臆想而膽怯害怕。這難道就是你?玉璕?一個逃犯?一個自暴自棄者?”“夠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沒看見!我親眼看見我大哥的頭滾在我腳下,整個玉家鎮灰飛煙滅。我目睹了唐玉的朋友被釘死在五根柱子上!親手感受唐玉從我身邊死去!這些事就發生在我身邊,他們的血就灑在我臉上!”大先生厲聲反駁:“可我知道!是一隻古妖毀掉了玉家鎮,是妖獸殺死了你的朋友和玉淩飛,是古妖逼死了唐玉,是唐玉在最後一刻把生的機會留給了你!但你呢,玉璕?你除了像一個懦夫一樣大聲咆哮,你還做了什麼?或許是我看走了眼,你根本不配成為免試皆傳,洛寧比你更為優秀!”“夠了!”玉璕喝道,他將自己的身份玉牌丟在桌上,然後說:“我簡直受夠了你們的遊戲,也不想當你們的棋子,我……”“那你應該直接去死!免得活著占地方。”門被推了開來,冷冷的風遠沒有那道女聲更為淩冽。她打斷了玉璕,驕傲地從他身邊走過,來到大先生麵前,微微低頭說:“抱歉,但是我實在是受不了在遭受外麵的鬼天氣同時還要聽一個廢材的自辯。”玉璕低下頭,隻是更加用力壓住那些碎片,木然地看著手上被燒傷的部分。他突然之間覺得好累,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擺擺手說:“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踏入文啟學院的山門,當然我也不配擁有這塊身份玉牌。”“正好,比起把自己的生命係在這種人的手上我還不如選擇喝水噎死,洛寧才是最為合適的人選。”玉璕對此沒有任何反駁,他甚至未曾抬頭看向那女孩。他雙手抱著自己,推開大門,那些雨刺得他有些痛。來人轉身坐下,端端正正地坐在玉璕剛才的位置,腰挺得筆直,手拾起桌上果盤裏削好的蘋果輕輕咬下。她神情專注,可卻有一種木偶般的呆滯。她隻是細細地咀嚼著蘋果,另一隻手指順著桌上的殘留的茶水畫著一條又一條的線。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興趣愛好之一,在小時候她總是會在自己出神或者思考的時候用舌頭頂著上顎,模仿著寫一些字。而這也隨著她年齡的增大,演變成了一個無法取代的嗜好。她會無所意義的亂畫,亂寫,隻在自己心底想著字的模樣。大先生凝視著窗外,陷於思考之中。在不斷的猶豫之中他最終從桌下彈出一個暗匣,拿出裏麵的東西。大先生推開果盤,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精美的摸黑色盒子輕放在桌上。她又咬下一口,閃電照亮她麵無表情的臉。烏金色的流光順著黑子的角緩緩流淌著,古銅色的包角上有著四四方方的格子,外麵的風聲小了下來,淅瀝瀝的雨打在屋簷上,仿若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手心裏。她放下手中的蘋果核,手指輕輕戳了一下盒子精美的外匣,說:“真漂亮。”“若是你喜歡,我可以把它當作你的入學禮物。”大先生笑道。“把這樣的東西送到東方區,會引來貪婪的吧。”她拿過那個盒子,輕巧巧將它拋至上空。時間被延緩了許多,在無數的光影之中,沒有任何聲音存在。墨黑色的盒子如同沉入了海底,在緩慢地旋轉著……那雙呆滯的眸子裏映射出某人孤寂的影子。她喃喃道:“真好看。”大先生看著那個蹬著椅子,雙腳浮空,兩隻手垂至地麵,美麗的瞳孔裏那股紅色慢慢沉澱著的十九歲女孩,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嗯,很漂亮。”時間流逝,不知道站立多久的大先生終於發現她的離開,那個老人歎了一口氣。從牆壁上拿起晾幹的毛巾,走到桌邊,擦掉那個用水漬所寫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