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長夜漫漫(1 / 1)

玉璕沉默著,麵前那類似於藏書閣的樓宇猶如藏於雲端之中,若隱若現,以自己特有的姿態向世人訴說自己的神秘。他思忖著,突然想起來前幾天自己來到文啟學院山門前時候的樣子,恍如隔世。很多東西都變了,到頭來,隻有他自己依舊是玉家鎮的那個小廝。大先生說得沒錯,自己的確是一個懦夫,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等待讓記憶慢慢淡去,就像是老年癡呆總會忘記從前的許多事。這樣,他就可以假裝那一切都沒有發生,繼續如此過活著。“嗬嗬……”玉璕難過地笑著,他那枯寂的心靈總是那麼容易被填滿,也總是那麼容易被淹沒。無法判定自己所存在的意義,要麼就是悟性不夠,要麼就是欲望過於淺薄;在庸庸碌碌的這幾年裏,玉璕的存在感實在是過於薄弱,這個沒什麼底線的男人,其實也就那樣子。他向樓閣投向自己最後的目光,轉身便邁入雨中,朝著下山的路走去。“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有人推開門,問。內心極深的地方仿佛鑽進了什麼東西,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流至全身,玉璕感覺自己非常疲憊,疲憊得想睡一覺。他隻得強行撐起笑容,轉身朝著樓閣裏走去……興許,他在那裏能睡得安穩些。淅淅瀝瀝的雨繼續衝涮在青石路麵,這樣的雨在這個夏季裏,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不可多得。農家人感歎這場雨救了莊稼,文人墨客則趁此好好聚一聚,吟詩作對……但這場大雨,對於要守著漫漫長夜的守夜人來說,可是那麼惱人。這麼大的雨,保不定又會出什麼幺蛾子事兒。白霧,青雨,樓閣慢慢變淡,最終消失,仿佛這裏什麼都不存在,什麼也沒有發生。“這是……你的房間嗎?”當玉璕踏入這裏之時,顯得有些驚訝。驚訝乃至警惕,甚至是不可名狀的恐懼。因為這兒看起來可不像是一個女孩的閨房,這所謂的閨房從外表看來更像是一處依附在樹幹之上的“蟲蛹”。天子一閣;他並未見到古風盤龍大柱,也未曾見到噴水青銅龍頭……也未曾有小林別院。或者說,這裏可不像是一個人居住的地方。玉璕深吸一口氣,環目四望,唯見青色的蘆草。高觸及膝間,有異香,其頂尖開著金黃色的花蕊。在這裏,青草和金花共相輝映,飛鳥與長雲一線同流。在中央,生長出數不清的青藤包裹著一由草木,青葉,樹幹編製而出的“蛹”。這個蛹綻放出藍色的微光,使玉璕能夠清楚地看見蛹內的樣子。在青色的苔蘚之上,用一些幹草和青藤編製出一張吊床,很明顯,這是她睡覺的地方。“這更像是一座牢房。”不知怎地,玉璕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黑衣女孩點點頭說道:“隻有在這裏,我才能睡得安穩……”因為女孩的回答,這裏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在驚訝與警惕之中,玉璕跟著那女孩進入那個“房間”,然後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吊床的一端上,這張吊床是他唯一能夠歇息的地方。玉璕舉目四望,隻見連綿不絕,無邊無際的藍光,這裏的空間大的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天子一閣作為一個禁地,必定有著其奇怪的地方;但他著實難以相信,天子一閣居然會有這麼一大塊神秘的空間。舒爽的涼風透過青藤之間的間隙吹過,悠悠的清香彌漫在這個神秘黑衣女孩的“房間”裏。這種靜謐的美好讓玉璕產生了一種錯覺,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都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或許就在明天起來,他還能看見自己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哥對自己說:“小璕子,今兒我們去怡香院逛逛!”玉璕就這麼漫無邊際地想著,嘴角居然露出一絲微笑。記性不好是一件很不錯的事,這樣子就不會被過去束縛。“沉溺於幻想之中終究是會被溺死的。”黑衣女孩看穿了玉璕的想法,冷冷地說道。玉璕沉默,一愣,咬著牙沒有回答。絕望,與無奈占據了這個男人的內心,他的意誌猶如雷雨之後的土牆,正一步步地崩塌,黑衣女孩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痛惜。“你難道就想這麼離開?”她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忽地,一股流火從玉璕心底冒出,直衝衝地竄入他的喉嚨。他失去理智咆哮道:“那我他媽該怎麼做?古妖毀掉了玉家鎮,殺死了我所有的朋友,毀掉了我的一切;當我懷著滿腔仇恨立誌複仇之時,結果我唯一的朋友就這麼突然死去。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玉璕喘著氣,黑衣女孩依舊端坐著,未言一語。旋即,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抱歉地低下頭,仿若失去靈魂般呆滯著。“玉璕,你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縱使這意味著你要承受孤獨,痛苦,絕望。我們害怕痛苦,但我們不應逃避;我們害怕死亡,但我們會欣然接受;孤獨與絕望將在漫漫長夜折磨我們,但那又怎樣,我們的意誌使我們成為鋼鐵之軀。”“玉璕,你應該做的不是像一個酒鬼一樣借酒澆愁;而是要成為免試皆傳,替唐玉活下去,替你的朋友活下去。”黑衣女孩的聲音悠悠的,她並非是一個出色的演講家,她說得是那麼地慢,又不具備任何感染力。她就像小孩子讀教科書一般生硬地為玉璕朗讀,一字一頓……她的聲音隨著清風而去,飄出這個房間,最終在青色的草原裏消失。那就像是在呐喊,一個突然發神經的人對著草原呐喊。玉璕伸出自己的右手,攤開手心,看著那道唐玉留給他的符紋。那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到最後那一刻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那真是極大的諷刺,在這個世上能活下來的人,永遠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