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羲之沒打算回去，至始至終都沒有，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除非看著他死去自己才會甘心。她望向不遠處的小推車，那裏的燈籠給予她少許溫暖。夜晚的小街上有著許多這樣的夜食小推車，用布遮掩著，裏麵的老板會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為客人弄一些小吃的，或燒烤，或水煮燙……一般那裏隻有一根長凳，隻供兩三個客人坐，大多數都是買了便離開。這夜有些漫長……墨羲之不再多想些什麼，朝著那裏慢慢走去。她揭開布簾，學著玉璕的樣子極具禮貌地說：“老板，打擾了……”那位脖子上掛著白色毛巾的老板對這禮貌的客人露出尷尬的神色，這位漂亮的小姐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今兒這地滿了。凳子上的那位尊貴的客人已經把他這小店兒包了下來，今晚他隻侍候這位主。他看著那位小姐，然後略帶歉意地說：“小姐，抱歉，您能不能……”“既然是客人，怎麼能不歡迎呢？”那位正主轉過頭，對著墨羲之露出自己標誌性的燦爛微笑。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額頭的皺紋如同青竹片一般鋒利，厚厚的眼袋並沒有讓他顯得老態龍鍾，因為他全身上下湧出泉水般的活力；他的滿頭銀發配上他依舊完美的臉輪廓，以及迷人的微笑，這樣的老人對於二三十歲的女人依舊具有致命的殺傷力，而對於少女來說極其產生依賴的好感，但墨羲之這類雌性不能劃分進去。墨羲之隨意坐了下來，麵色不悅：“大先生……”老板看著這相互認識的兩人，不再說些什麼，沉默地翻著架子上的肉塊。果然，學院裏教習先生說的沒錯，大先生果然很會享受生活，穿著類似於唐裝那樣的灰色便服，寬大麻色褲子，一雙黑布鞋，若是他手拿一把蒲扇，就是活生生的富貴大老人家。隻不過他現在右手端著一大碗酒，一邊大快朵頤現烤出的烤肉，還顧不著和墨羲之說話，他脖子上的那隻小貓現在正舒服地躺在椅子的另一邊安靜睡著。“一座城的美食……都是在小巷的小……推車裏。”大先生吞完肉，咕嚕著向墨羲之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然而墨羲之這樣的女孩並不會理會他的裝瘋賣傻，她冷冽的目光上下掃視著大先生，質問道：“你把玉璕弄哪裏去了？”大先生並沒有立即回答，他從老板那裏接過一條擦嘴的毛巾，喝了一大碗酒，讚揚道：“小林，你完美繼承了你老爹的手藝，沒給他丟臉！”他那副架勢頗有江湖上的大漢剛拚完酒的意味。“大先生喜歡就好。”老板受寵若驚，埋頭更加努力幹活。“你……”墨羲之有些怒了。“他好著呢，現在估計正在享受柳家小姐的美人鄉呢？甭擔心……倒是你，你父親應該發現你逃出來，來叫人帶你回去了吧。”“沒有利用價值，所以可以隨便丟棄，若是有一天，你也會這麼對待玉璕？”大先生的酒碗停在半空，對於墨羲之的刻毒有些不滿，他的眉毛一振，“他可是我的學生，不是我的工具。墨小姐，你也得明白有些東西忘了，就沒必要再想起來，這對於你，對於墨家，對於我都非常好。”墨羲之冷冷哼了一聲，別過頭接過老板的肉串狠狠地咬了起來。“好吧……”大先生無奈地投降，“他在你永遠也沒辦法到的地方，”大先生頓了頓，似乎為即將說出的話感到害怕。“神居。”“神居？”墨羲之挑眉，那副表情好似在嘲諷大先生把自己當小孩。“就算他真的到了神居，以他如今的這副衰樣，應該死了。”“我既然能把他送進去，肯定也能保證他不死，柳輕紅在他身邊。”聽到這兒，墨羲之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安心地舒了一口氣。隨後她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神居”二字上，她說道：“東方區的神居應該是早就被廢棄了，化作了扭曲的虛空，你究竟想要讓玉璕做什麼！”墨羲之的眸子如同紅寶石般瑰麗。大先生搖著酒碗，沉默不語，墨羲之想要發難，而在此時，布簾再次被揭開……有了前一次的經驗，老板並沒有慌張，他隻是看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軍裝男人，轉過頭換上一個大架子，切的肉也更大塊些。在墨羲之做出最快的反應之前，大先生那雙溫暖的手已經按住了她，那個高大的男人低著頭敬畏地看著凳子上的那隻可愛的小貓，顯得有些害怕。大先生揪起它鼻子上的毛須，慈祥地說:“該回你老地方睡嘍。”高大男人見此終於敢坐下來，卻未言一語，他感激地從老板手裏接過一大塊肉，呆愣地看著大先生不敢吃。“怎麼，做了大將軍，反而忸怩起來？”大先生倚醉笑道。“老師未動，學生怎敢？”“還好王老頭進了棺材，不然讓他繼續教我現在的學生，否則現在估計一個個的滿嘴之乎者也，古人禮儀之態。”“學生覺得這沒什麼不好，現在的年輕人反而沒有了應有的禮儀。”男人拱手反駁。大先生吐了吐嘴，繼續說：“可是我隻想教出我大師兄那樣的學生啊。絕無僅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學生。鵬之徒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傳扶搖而上者九萬裏。若是太低，可是飛不起來的，所以我放任他們的才氣，任他們在這片天地翱翔。”“大先生所言有一定道理，但我是一個軍人，而軍隊不需要這樣的“大人”。”“那今天的你帶來的人都不是這樣的“大人”嗎？”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男人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如實回答。“怎麼，二皇子也嚐到了權力的味道？”“不，二皇子不是這樣的人。”男人連忙答到。墨羲之不屑地冷笑一聲，為那個男人的愚蠢感到可憐，自顧自的挑選著架子上的肉串。男人轉瞬間便明白了自己的愚昧，感到有些羞愧。大先生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這麼多年，衝動的性子還是沒改。雲鼎，你隻能死在戰場上，皇家的事你一定不要摻和。”“學生銘記先生教誨，但是有一點要說明，我不是為二皇子效命，也不是為東皇而效命，而是為了東域而效命，無論今後誰會成為東皇，都與我不幹！我始終是我，始終是東域的軍人!”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那副軍人的氣概讓大先生微微一怔，他看著頭發有一些發白了的學生，由衷地誇道：“看來王老頭還是教了些有用的東西。”男人為這突然的讚揚反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隨後大先生所問之話卻讓他感到些擔憂。“所以，這裏的事你們知道了？”大先生隨口一問。男人挺得筆直的身子有了鬆弛的跡象，他在思考許久之後，終於回答：“嗯，這也是為什麼公主要來東方區的原因，借著出閣的理由，帶軍隊駐紮進這裏。而公主第一天就遭到了行刺，也證明了東方區的確有人意欲謀反。無論怎樣，臨時的軍隊駐紮是必須的。”“這隻是打草驚蛇而已，聽我說，這股力量不是你們能抵抗的。”“但這是軍人的職責，正如先生所說的，我隻能死在戰場上，死在百姓前麵！”大先生搖搖頭，指出你們這些熱血正義的年輕人有時候真讓我們這些老家夥為自己的卑鄙感到羞愧。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男人起身想要扶住對方，卻被大先生打手製止，他愜意地說：“雲鼎，幫我把賬結了。對了，還有這位姑娘的……”大先生苦悶地指了指那位吃的滿地都是骨頭的女孩。那個老男人解開布簾，搖搖晃晃地離去，未曾回過頭說一語。張雲鼎躬著身子，一直目送大先生消失在黑夜，他抬頭看向夜空……忽地，想起了許多東西。但他想要說些什麼之時，卻發現大先生早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