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羲之掀開馬車簾,在隨意看了幾眼之後,用一種冷冽的口吻說:“真是一個荒唐的域。”自從界河這條界線消失之後,貧民區和東方區的距離隻剩下一個街道。在陷入驚慌之中的東方區居民開始把恐慌傾泄在他們所認為的賤民之上,雖說貧民區裏什麼樣的惡人都有,但是相較於東方區居民的瘋狂,他們就如同沉默的羔羊。天生的奴性與自卑讓他們不敢直麵那群自詡東域子民的人類,而當殺戮與犯罪開始沒有限製的發生之時,貧民區的人民也最終加入這場暴亂之中。而就在剛才,墨羲之目睹了一位走失了的貧民區女孩被幾個東方區的孩子連著抽耳光,他們大聲高喝著:“賤民,快滾出去……”之類的宣言。“真是一個可笑而又荒唐的地方。”她語氣帶著自己獨有的嘲諷,柳毅見此也沒有多說一些什麼,他隻是回答:“生而為人的悲哀,人性和獸性並無區別,而神就不會。”“這就是你們柳家一千年以來的目標?我還以為你們隻是一群崇尚暴力的屠夫。”“不,那不是他們的目標,正如你說的那一般,柳家世世代代都是屠夫。”柳毅似乎顯得有些慚愧,著看窗外的光景。“這種話從一個弑父之人嘴裏說出來,真是讓我感到膽寒。”墨羲之再一次不留情地譏諷。柳毅對於對方知曉這麼隱秘的事並沒有感到震驚,反而是轉過身端視著對方問道:“南域真的沒想從中作梗?”“至少墨家沒有……”墨羲之說得非常緩慢,一字一詞,清清楚楚。柳毅望著墨羲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你……是不是,還隱藏了些什麼?”墨羲之並沒有回答柳毅的問題,她端坐好了身子,然後低聲說道,“我們到了。”柳毅恍惚了一下,當想到貧民區已經與東方區接鄰之後不由釋然,他在掀開簾子的那一刹那說:“墨小姐,我相信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覺悟。我已經背叛了圖爾斯,而現在我們就在敵營,縱使我欣然赴死,但是不希望因為別人的緣故而冤死。”“你死了也好,這樣柳輕紅就可以放心嫁給玉璕。”墨羲之打趣道。柳毅樂嗬一聲,在得到對方的承諾之後便放心地鬆開布簾,安心離開馬車……無山無水,這裏是一塊極其空曠的地方,在中央地帶有一類似於“天坑”的凹陷地。他聽聞過這個“鬧鬼”的地方,據說常在夜裏聽到女人和小孩的哭聲,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謠言,貧民區的人都不敢來這兒居住。……此地深處,青藤攀沿在幾塊已經看不清字的石碑上,看樣子,這裏是一處已經有了很長曆史的遺跡,看這些亂石隱約能判斷出當初建築的宏偉。這裏的邊界連著一青色的小林,甚至可以聽見裏麵的落水聲,怪鳥的哀啼,還有一些不明的嗚咽聲。從這些驚悚的混聲之中,揪起心還可以聽到類似於人類的低語,他在不斷咒罵,詞語含糊不清,就像是巫醫起手巫術之時的咒語,總會讓人感到不安。一塊破爛的石碑斜插進土裏,旁邊坐著一個老人,有著些銀色的頭發,額頭前剃得幹淨而又利落,歲月的皺紋爬上精神抖擻的臉。手上綁著一條黑帶,穿著古舊的黑色長袍,粗布布鞋是青色的;黑色長袍一陰陽,除此便無其他。他端坐在那兒,連眉毛都未曾抖動,陰寒的氣讓這裏的霧永遠也沒辦法散開,霧水打濕他的衣襟,微微冰涼。這種連鬼都不願意呆上片刻的鬼地方,他卻坐得很安詳,麵色依舊保持著僵硬,若不是時有時無的呼吸,他應該是一具屍體。他坐下的地方青草枯萎,無數的血線燒著他圍成了一個血色的光環,內圈,隱隱有些黑色,外環則是一道道符文用血寫成。一隻烏鴉朝著他怪叫一聲,立馬飛走。青草被踩的聲音在地表振動,對方走的很慢,他抱著一種觀光者的心態在這裏散步,這不過這裏陰氣著實很重,霧也擋住了他的視線,可這沒有絲毫影響他的情緒,他哼著自家家鄉老掉牙的民謠,鞋踩著青草,一步一步,緩慢散步著。他終於走到了老人的背後,那人的眉毛抖動了一下。“……快下雨了,還呆在這陰森的鬼地方?”來人的手放在那塊斜插著的世碑上,泥土估計因為潮濕有些鬆動,讓石碑有些不穩。對方沒有回答,老人發現那塊石碑好似擋著了他的聲音,不悅地推掉石碑,石碑轟然倒下,震起的泥土裹著野草的芬芳,老人盤腿坐了上去,和對方肩並著肩,手捏著煙絲揉著……“經常抽煙對身體不好,會得大病,這樣的人總是活不長久。”他說的很輕,如同老友般的關切。“真不湊巧,我老了才聽到這句話!”謝東哈哈大笑,滿意地抽了一口煙,吐出混濁的煙圈,把土煙隨意的扔掉。圖爾斯回答:“先生可不老,我才是老了,連心都開始顫抖了。”謝東手撐著墓碑,姿態像極了一個年輕的地痞,對方依舊端坐著,沒有絲毫的改變。“別這麼說,我隻是來和你聊聊天。”“你要知道整個東域可沒幾個人願意和你麵對麵的聊天,他們更喜歡在談判桌上,而非獨自一人。”“你是在奉承我嗎?”謝東滿意地挑眉,老人總是很樂意聽到這些不棉不軟的馬屁。圖爾斯平放的雙手終於隨意擺開,他扭身正對著謝東,但卻在下一刻,他感到一個隻小蟲子從骨髓之中爬出,在啃食著,他放棄了自己的可笑的想法,當初曾把謝東當作狩獵對象的他,在真真切切了解了這個人之後,他已經沒有了獨自一人直麵謝東的勇氣,身體隻得半側著。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想麵對這個倚老賣瘋的謝東,他是老夫子的學生,也是他唯一活下來的學生,這樣的人總是有些心“坎”,讓世人無法理解。一個愛喝酒的老瘋子,一堆隻喜歡琴棋書畫的學生,他們各種各樣的故事被第五個學生——五先生記錄下來,寫作了《不語》,要不是那個老瘋子要追著那幫人要書本的版權費用,估計這書會被列為東域學生的教科書,這麼想起來,那個偉大得隻能令人仰望的老夫子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有著農夫思維的讀書人,成不了什麼氣候。這麼想,人們會高興,會安心……但他們都知道那七個所謂的讀書人有多強,有多瘋。若是他們願意把自己浪費在“問天問世問人”的時間和精力去折騰,那麼估計沒那麼幾個人可以攔得住,所以沒人見過那群書生出手,他們整天就陶醉在自己的哲學世界裏,天天研究那些無聊的問題,這才造就了他們的偉大。不出手,那就沒人敢向他們出手,除非……圖爾斯在《不語》之中那六個先生對於他們最小的那個師弟的描述之中,一窺了謝東。謝東在那群瘋子裏是最為安靜的,最為正常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像是一個人類。他依稀記得《不語》之中有一則故事:五先生和三師姐下盲棋,他們從不用棋盤下象棋,而是依靠二維坐標下盲棋,這需要驚人的記憶能力,而他們兩對於象棋的造詣則是七個學生之中最強的。不依靠先生的能力,依靠純粹的大腦計算和驚人記憶力搏殺。可那喜歡喝酒的五先生被將死的那一刻咬著三師姐說一定是她記錯了,三師姐一怒給了他一巴掌,然後讓小七作證。“第一百五十九步,師姐車七進三,便可以將死你,但是她沒發現。”他就這麼平靜說道,手還是放在自己的磨石上,他之前一直在盯著磨石發呆。他沒有作證,隻是說出了心裏的所想,三師姐怒不可遏,五先生像抱著寶貝一樣護著小七,問他有什麼心願做師兄一定幫他。那個一直不喜歡看書的小七卻極度認真地說自己想當個教習先生。五先生結果跑到了文啟學院要把院長踹下台,直到老夫子提著尺子才把他打回來。那個簡單純粹的願望令所有東域的大人物鬆了一口氣,終於門居最小的那個不是一個瘋子,他們隻需要安安靜靜等待那些老瘋子死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