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謝東為數不多所見到的壯觀場景,足以令他銘記一生。在這個廢墟裏,居然會令人生出“波瀾壯闊”的感覺,那就好似你絕頂於泰山之巔,俯視天下的群峰,心裏恨不得自己滿腹四書經綸。謝東難以置信地嘟囔著說,你究竟做了什麼?在這個廢墟之中,你並沒有看見斷壁殘垣,林屋倒地的破敗景象,甚至會讓你產生覲見神跡的感覺……無數根燦爛的水晶柱子猶如天降之物一般插在任何地方,或地上,或樓裏,或空中……縱橫交錯,鱗次櫛比。而謝東之所以把這認作是水晶柱子而非結界,是因為他作為先生能清楚地明白,任何持續性的術式在失去力量注入之後是絕對不可能維持,更何況消耗極大的結界術?而且結界師為了減少力量消耗,所有的結界塊都是空心形體,形成實質形結晶簡直就是空談。但是謝東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因為這裏的空間產生劇烈的波動吸引而來,他起初還以為是烏納塔撕裂掉了這裏的空間,準備直接在這裏建造一道鵲門。但是現在看起來……謝東低喃:“所以,玉璕這就是你給我的答卷?現在的你,究竟是人類還是一隻古妖呢?”他踏上一根結晶柱子,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扭曲感,他聽見了沙沙的聲音,和沙子滑落的聲音無異,他抬頭驚訝地看著半空之中那根結晶柱子產生的風化現象,發現並沒有出現任何空間崩潰的征兆,那僅僅是一次普通的風化。實質性的粉末沙沙地落下,謝東將腳收了回來,用一種崇敬的心敬畏地看著這一切,這份尊敬來源於敬重純粹的天地力量。至此,他終於明白這一切的緣由是因為玉璕用自己的力量硬生生地創造出了此處“空間”,而非引導原本的空間之弦形成,這也是為什麼這些結晶柱子為何能保持如此之久且具有實質性的質感,而且並沒有因為空間的規則陷入崩塌毀滅之中的真正緣由。由玉璕所創造,並非引用天地力量,而是實質性的“憑空創造”。謝東喃喃低語,旋即他觀察著四周無數的結晶柱子,陷入沉思之中。這裏或許稱呼為刀劍塚更為合適些,所有的結界柱皆是呈鋒利的刃狀。謝東借著風能清楚地呼吸到兵戈的馨香,還有濃鬱的蕭寂肅殺味道,宛如一把把洗幹淨的刀劍插入池水之中。寂靜,肅殺,冷寂。謝東嗤笑一聲,說道:“我曾經竟以為你隻是一個軟弱的孩子……”當那縷風吹散那些粉末,也帶走了謝東的陰霾,這個老男人熄滅自己的煙,終於踏進了麵前的這塊領域。他蹲了下來,想要如同當初將自己的手放進玉璕胸口之時……他嘲笑似地搖了搖自己的頭,停止了自己荒唐的想法。謝東端看著玉璕身上飛速結痂的傷口,不由地感歎:“真是驚人的愈合力,唐玉的遺產果然隻有在你的身上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沒有任何的征兆,蒼老聲音的出現好似從空氣之中擠壓而傳入玉璕腦海裏,沒有由來的驚悚襲遍他的全身,玉璕立馬翻起身,雙手順勢從腰間掏出雨燕,立馬切出……謝東慈祥地看著這一切,用手指輕輕撥開喉嚨前的利刃。他的嘴角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溫雅的笑容,在麵對玉璕的刀之時,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慌張。謝東起身,清了清自己的喉嚨:“我想我們沒時間在這裏輕鬆地聊天。”玉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個老家夥直愣愣地說出這句話,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剛強的臉上鋪滿了堅毅,他果斷得令人無法拒絕。當然玉璕也不想拒絕,於此他收回了刀,活動一下自己的筋骨,在發現自己並未受傷之後,跟上前去。他們兩人漫步在長長的街道上就像是爺孫的散步,但更像是少言寡語之人的複仇之旅。“你想做什麼?”玉璕首先打破沉默。“我做了一件很傷神的事,雖然不累,但要瞞著上千個人不動聲響地完成。”謝東淡淡地說,“終究是有些惱人。”“你很幽默。”玉璕隻好這樣補充道,他無法明白謝東特指的這件事是什麼。“有嗎?”謝東摸了摸自己的頭,“曾經我的學生都這麼說,我隻當他們在戲弄我。”“你看起來很開心。”玉璕琢磨了許久,終於偏著頭對大先生說道。“嗯,我有個得意的學生犯了些錯。”“這不該讓你高興。”玉璕一愣。“不,學生犯錯才會長大。”“這麼說我好像也沒法反駁。”“怎麼樣?”謝東張開一隻手,按住玉璕的肩膀,親切得就像是父輩,“玉璕,重新回到以前的感覺不錯吧。”隨後他收回手,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繼續慢悠悠地前進,哼著很老的山歌。那個老家夥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著:“我那個讀完天下書的老師對我說——東七啊,記憶這種東西在人類的腦裏隻不過是漿糊,簡單情況和複雜情況都一樣。可她是感性的經曆,引導著我們,我們不能決定自己可以回想起什麼樣的記憶,究竟什麼樣的記憶會在這之中取得勝利,我們無辦法抉擇。但是我們可以選擇不會忘記,永遠也忘不掉。對於事實的錯誤判斷,經過事後的考慮產生後悔,這除了同樣事情發生的時候會有意義之外,任何懺悔和贖罪都是沒有意義的,感覺的改變才有意義,我們可以改變,改變……”謝東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那是因為他靠近了自己,他在自己耳邊輕聲說:“改變你要改變的,做到你要做的……殺掉你該殺的。”玉璕再也受不了大先生的神經質,他轉過頭審視著周圍的廢墟。這座城真是溫暖,即使它現在破敗不堪,倒是現在它依然能夠容納玉璕。他頭痛欲裂,發現那道影子慢慢的變得清晰。玉璕又想起那個溫暖的早晨,那個女人從自己窗下走過,藍色的天就像是碩大的冰塊映射著自己和她的影子……他抬頭望向了東方區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在謝東眼裏,那個孩子挺直了自己的身子,那是一雙灼人的眸子。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被玉璕的氣勢壓住,他問:“阻攔烏納塔的結界,是不是你打破的?”兩人的腳步就此停了下來,這個答案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從誰的嘴裏說出來。不得不說,謝東非常喜歡玉璕的眼神:沒有憤怒,沒有發泄,沒有渴望,隻要如同被冷凍了的平靜,他那漂亮的眸子就像是鐵灰色的大海。這個孩子終於開始長大,隻不過並非是謝東所期望的那樣。叛逆期?謝東很快就將此否決,無論一個孩子怎麼叛逆,但他始終沒有脫離掌心,而現在,玉璕已經不可控製。他不打算否認,有時候,說出事實會成為你最鋒利的武器。“嗯,是的,是我做的。”謝東一字一詞地緩慢說道,口吻很刺人。至此,玉璕終於開始打量起麵前的老人。按照大先生的說法他應該是一個活得很久的老人,可是當自己第一次接觸他的時候,那個老人的身體裏流淌的血液還是滾燙的,這個老男人絕對不會為自己準備棺材。他似乎從不打理自己的胡子,頭發任由被風打亂,深邃的瞳孔深深的陷了進去,那裏仿佛就是一個被隕石落下砸成的深坑,漆黑的如同天邊的烏雲。那老樹皮般的皮膚底下是陰鬱而又神秘的氣質。他曾經在一本著作上讀到過這樣的男人——《戰亂之愛》,玉璕覺得謝東應該就是那樣的人。玉璕問:“為什麼?”謝東回答:“東域已經腐朽,古妖的複活與蘇醒無法阻止,這樣的東域沒有存在的必要。”玉璕又問:“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把我送到神居?”謝東再答:“事實證明是正確的,你成功繼承了神居的力量,即使代價很大。”玉璕望著麵前的老人,不禁笑出聲:“僅僅是代價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