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天晴,風起。墨塵瞅了瞅柴房邊那頂破舊的蓑衣帽,隨手撿起蓋在頭上,然後又得瑟地朝那兩隻土狗汪叫兩聲,可那兩隻土狗依舊懶洋洋地將頭伏在地麵,自顧自地眯著眼,甚至懶得看一眼那個男人。自討沒趣的墨塵嘟囔著嘴,罵罵咧咧地準備離去。“就這麼走了?”不知何時,老人突然出現在墨塵背後。墨塵無奈地轉過身,他本是準備趁對方還在熟睡之際偷偷溜走。看樣子,薑還是老的辣。墨塵攤開手,說:“先生,你也知道我惹了個大麻煩。我救那個女人,隻是喝酒一時興起。現在,可沒想再主動把這事兒往身上攬。”老人冷瞥:“可那天玄宗的家夥甚至允諾你“玄”字位,你不也沒是不答應,我還當以為你是有氣節之人。”墨塵扶額,稱:“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是麼?想必,你之前肯定是一位了不得的先生,“勿施於人”之理你肯定明白。”老人莞爾,沒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被如此輕鬆看穿,反而被倒將一軍。他思忖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你是一個想要去文啟學院趕考的學生,但是如今的先生區可並不允許並非是“先生”之人踏足。”他故意在“先生”二字上咬得很重,目光裏是說不出的意味。墨塵一愣,隨後釋然,之後幹脆直接扔掉頭上的蓑衣帽,然後重新走回屋門。先生印,其實就是身份玉牌,這是先生的標識。並非是人人都是那種眼尖的老夥計,能分辨出先生和普通人。所以先生係統以手持先生印作為先生的標識,並在先生印上鐫刻這位先生的境界。於是,先生印成了能進入先生區的通行證,甚至在黑市裏有了“先生印為流通貨幣”的說法。那是一塊方正的玉牌,呈及其詭異的暗紅色,猶如楓葉般沁透。在其中心有一細小圓孔,一條青色的玉龍作出“咬”的姿勢。墨塵拾起玉牌,指著圓孔問:“這顆龍珠呢?”老人隻顧著抽煙,並未作答。在那股青煙慢慢升騰之後,老人用敘述的口吻開始為墨塵娓娓道來一段驚駭的故事。“這女孩是結界師,但和我們通常所理解的結界師並不一樣。正如先生會細分出符師,古陣師,結界師等……結界師也一樣。結界師的強大之處並非是因為他們能夠掌握空間力量,而是他們能夠進行封印。如今東域變成這般模樣,就是因為烏納塔的封印被打破;那麼可想而知能夠封印烏納塔的結界又是如何強大呢?在東域,就有那麼一群特殊之人司職封印,名曰——玄靜子,或者玄敬之。”“玄靜子?玄敬之?”墨塵甚是疑惑,問道:“聽起來就像是人名?”“的確是人名。封印,是一種舉世之力,並非是你能夠通過後天努力就能得到的。就算是東域千年以來,也並未出現過能夠擁有封印之力的結界師,唯獨那群人。其緣故便是他們繼承的是那位先祖的力量,然後通過近親結婚,或者與極強的結界師交合來保持力量的純淨,如此一代一代。故,女為:玄靜子,男名:玄敬之。至於他們先祖的名字是玄靜子或者是玄敬之誰關心呢?”墨塵笑了,忍不住調侃:“聽起來這個家族之人個個都是拳打西域,腳踩南域的大人物。腳隨便跺一跺整個東域都要抖三抖,牛逼哄哄得能留下一個個傳奇……但如今卻淪落到被幾個小廝追殺。”老人抖了抖煙灰,如同硬質石灰岩般的手指摁滅煙的火星。他並未理會墨塵的無理,而是問道:“可你知道為何東域會毀掉嗎?”“……不是,烏納塔解除了封印嗎?”墨塵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這就連街邊流鼻涕的小孩都知道。“並非是這樣……”老人長歎了一口氣,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他搓了搓自己那雙如同亂木從生的枯手,下意識地想要點燃煙,想了想卻又擺了。老人咳嗽了一下,墨塵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是那副輕浮的模樣,端坐在那張破舊椅子上,開始靜心聆聽。“雖然烏納塔意外解除了封印?但是謝東卻在這之前毀掉了它的軀體,所以說烏納塔並非是完整的,更何況它的大部分妖力都被人竊取。這種狀態下的烏納塔麵對東域任何一位不可知之人毫無勝算,比如劍聖慧能、或者說玄靜子……但,劍聖慧能卻突然仙逝;當皇室去無雲天祈求玄敬之出山之時,卻發現那裏竟一片荒涼,死寂。”……雖然知道這有些不合時宜,但墨塵依舊忍不住白爛地道:“……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擠兌東域。”出奇意料的,老人並未為此責備什麼,隻是唏噓一聲後說:“是天要亡我大東域啊!”隨後,老人將目光投向裏屋,開口道:“年輕人,我知道你並非是一心向善之人,但且聽我一言。即使先生係統依靠烏江建立起結界阻隔了烏納塔,但那隻是暫時性的,而現在裏屋那位姑娘卻有可能結束這一切。這並非是為了什麼……”老人未能繼續說下去,墨塵擺擺手粗魯地打斷了他,然後不客氣道:“我隻是一個求著過安穩日子的旅人,從南方一路走到北方,可不是靠的運氣。先生你也知道,在這個世道能活著已經很難,更別說帶著這麼一位姑娘。如今天玄宗的各位主都點名要這位姑娘,我一孤家寡人可不想趟這趟渾水。”並未多言什麼,老人直接掏出剛才那塊珍貴的玉牌,然後放到墨塵麵前,心意表達得十分清楚。但墨塵很快收回自己垂涎的目光,依舊不為所動……“先生印,還有其他辦法弄到,可命隻有那麼一條。”墨塵甚是篤定。正午的太陽透過窗射到桌上,映射出空氣之中無數漂浮的灰塵。接由此,老人看清了那位客人猶如刀割一般堅毅麵孔,深邃的瞳孔有一股說不出的空曠意味;他明明坐在那裏,卻仿佛永遠置身於無人能觸及的黑暗之中。在他的喉嚨處數不清的傷痕反複糾纏,手指永遠置於腰部……在那裏,是他的劍。罷了,罷了……老人搖搖頭,然後起身走向屋外,說:“時間到了,我得去撐船了,那塊玉牌就當作餞別贈禮吧。”“你為什麼在這個地方荒度餘生?”墨塵在那個老人推開門之時,突然問道。“……因為這個世道並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家夥。”墨塵望著那玉牌微微出神,一會兒之後他嗤嗤地笑出聲;旋即他拾起玉牌,塞進兜裏,起身推開裏屋的門。在那裏,一個姑娘正望著窗外……當她察覺來人之時,轉過身驚喜地問道:“我們要走了嗎?”…………深山中,常有猿啼妖鳴,並伴有濃煙傳出。尋煙而至,忽見一深黑色龐然大物藏於其中,那是一座用青銅玄鐵鑄造的一座城。連綿不斷的暗灰色山脊,無數的巨獸在天空之中飛行,巨大的雙翼遮蔽陽日,如同風車一般的赤紅色巨瞳依然昭示了它們的身份。而在這些妖獸身上,卻被綁上了一層層的黝黑鐵鏈,鮮紅色的符印深深烙在身體裏,一個個渾身赤裸的壯漢揚起手中的鐵鏈,在它們身上留下一道有一道的傷痕。在這些壯漢身後,是建得高高的熔爐,濃煙不斷地噴出,然後在高空擠壓,而這也就是為何山脊變成暗灰色的原因。不絕如縷的敲鐵聲重重轉出,當然隨之而來的也有工頭高聲的怒罵聲。無數的壯漢、女人、老人、圍繞著這座大山沉重地工作著;或跑腿、或煉鐵、或抬物……就猶如螞蟻一般,圍繞著蟻窩,以蟻後為中心日日夜夜,不休地運轉,直至死亡……野蠻的服從社會文明——西域和南域的人都如此毫不留情地評價道。如今先生係統管理下的東域遵從著非常野蠻的叢林法則,隻尋求力量為尊的先生階級文明,將並非先生的普通人統統驅逐在外,而那些活下來的鼠輩卻蜷縮在先生區裏。“……哦,多麼精彩絕倫的言論,讓我都不得不為這些學者拍手鼓掌。溫玉清,你說這些渾身肥油的西域的大老爺們一邊qi著貧民的女人,一邊收著信徒的錢,是怎樣昧著良心說著這樣的話的?”旁邊的讀書人放下手中的書,回答道:“因為qi著的姿勢和站著差不多(站著說話不腰疼)。”男人會意一笑,然後繼續說道:“弱者是需要被奴隸才會獲得自尊和自足感的,而力量和殺戮則讓我們從劣等感之中解放出來,變成尋求尊嚴和生存之人。如今的東域,隻有這樣,才能不被滅亡。我們天玄宗也如此,隻有絕對服從和力量尋求才能在這個世道活下去;憐憫和同情隻是怯弱自卑之人的幻想。”隨後,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朝那讀書人問道:“對了,很久沒看見天雄,他去哪兒了?”“……死了。”讀書的男人隨意地說道,然後拿出一塊破碎了的玉牌。男人露出詭異的笑容,低吟:“哦……那可真有意思,居然會被人殺了。”隨後,他小步變大步,快速走到桌前,拾起那幾塊碎語細細觀察後道:“魂玉居然碎成這樣,看來敵人比他強太多了……學藝不精,這可怪不得別人。”“但,天雄卻是因為追殺那個小丫頭死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南方佬,在拔劍的那一刻就殺死了天雄。”讀書人突然冷不伶仃地說道。突然的安靜讓這裏空氣有些燥熱,男人放下了碎成渣的魂玉,然後朝著窗外走去。似乎在他看來,這裏有些難以呼吸。可就在他立於窗外的那一刻,突然哈哈大笑出聲:“南方人……在這枯燥的日子裏,終於來了些比古妖更為有趣的東西了呢。”讀書人看向一旁的葉清,人卻早已離去,他合上書,忽覺得外麵風真是太大。風大,可很是容易折斷yu剛之木,尤其是像葉清這種野心極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