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也在那一刻,下河區中數以萬計的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自己的腕表。在一種難以理解的默契中;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燥熱夏季裏;在這喧鬧嘈雜的下河區;沒有人會想到今夜的狂歡會有如此一個盛大的開始。“開始了……”不知是誰說道。在角鬥場的一處入口,一隊人馬騎著高大的黑色駿馬緩緩駛進,馬鞍上的人背駝得很彎,他們皆用神秘的紅色毯子裹住自己,這副樣子和受了風寒的旅人可沒什麼兩樣。那些藏於自己家中的孩子在門口,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似乎害怕自己錯過這隊神奇的過路人。守在入口的壯漢來掀開簾子,錚亮的皮靴在老舊木板上哢哢作響,他靠近了這隊人,不悅地喝道:“無論是誰,像你們這樣裝扮的人都必須告訴我們所為何事。”“所為何事?”領頭的男人從自己毯子裏伸出頭來,用簡單高效的方式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一管漆黑的火槍口。“砰!”……整個下河區就這麼在突然間如同一個沉睡的女人從被窩裏強行拉了出來,披頭散發,嚎啕大哭。黑色駿馬上的男人們紛紛脫掉毯子,手中的火槍毫不留情地射殺這裏所有意圖反抗的人。領頭的男人仿若在出席社交舞會一般,不慌不忙地從馬車中卸下所有武器,有序地將武器分發下去;甚至就這麼佇立在炮火之中,優雅地換下彈殼。一場本該有目的性的屠殺就在這麼不經意之間變成了個人的戲劇表演。那些逃跑的婦女和孩子;那些躲在角落地反擊的人,隻不過是上演在另一個世界的瘋狂故事而已。……下河去角鬥場內。這裏正上演著最後一場死鬥,贏得人將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拿走五百枚金幣。安努斯覺得自己腦袋都快要裂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當他從一名自己覺得根本無法戰勝的敵人胸口中抽出劍之時,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卷入了某個漩渦之中,而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回頭路可以走。就算是個白癡也能看得出麵前這個渾身刺著古怪刺青的家夥不好惹。而他安努斯能走到這一步,全憑借著女神眷顧,每次到最後的緊要關頭都是對方掉鏈子自己才有機可乘,贏得勝利。而這一次,他可不認為女神會再一次垂青於自己。在那個高大而又古怪的家夥麵前,安努斯隻能抱頭鼠竄,拚命地躲著他手上的巨大斧子。這哪是決鬥,更像是爸爸在追打自己不聽話的孩子。觀眾席上的噓聲一浪高過一浪;那些將錢壓在安努斯上的金主們緊緊地拽緊了手中的票,大概在安努斯輸掉這場比試之後,他們還會把安努斯的墳刨了以示憤怒。?突然的滑步令安努斯一個釀蹌摔到在地,當他惶恐地轉過身之時,那把黑色的巨斧化成了黑暗瞬間淹沒了他。可就在下一刻,整個地麵突然晃動起來。要麼是地震,要麼就是天外隕石直接砸在這裏……在安努斯還未能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之時,此起彼伏的槍聲以及連綿不斷的炮火聲突然響起。毫不遲疑,安努斯連滾帶爬地趕緊逃開,早已經等待多時的提亞連忙擺手示意。整個角鬥場突然陷入混亂之中,某個男人威嚴地宣告:“逮捕這裏所有的異端,所有意欲反抗之人就地處決!”將角鬥場變成了屠宰場。異端審判局的人吹著鐵製的口哨,在一陣陣鳴叫聲之中占領每一個高處和要點。震耳欲聾的槍聲一陣接著一陣,異端的火力完全被壓製住。異端審判局的人完全是用戰爭之中的方式層層推進,由長矛帶盾之人在前麵舉盾防禦,後麵的火槍手一輪又一輪地整齊射殺,保證間隙不斷的火力壓製。哀嚎聲在角鬥場中此起彼伏,那些意圖通過地形優勢做出反擊的異端,卻直接被大口徑的火炮直接炸碎。下河區的整個地麵都在震動,巨炮不斷地轟鳴,火炮手們不停地在青銅炮管上澆水,滋滋的聲響伴隨著濃厚的霧氣久久不散。上個時代還需要依靠術士以及立黨之人的異端審判局已經不複存在,在奧威尼的手下,異端審判局已經變成了精密的戰爭機械,隻要齒輪一開始運轉,就會絞碎無數異端的性命。他們不僅僅擁有著堪比軍人的優秀素質,甚至還擁有著不可匹敵的軍事火力。“更多的炮彈!”軍官憤怒地下發命令。下河區是一塊諸惡雲集的土地,在若拉的光輝下它得以幸存;異端,東域人、南域人、異教徒、無信仰者、貧民、罪犯在這裏紮根,鑽入深深地泥垢之中。異端審判局總以為在下河區這塊無主之地裏,異端不過就是害蟲之中的一小種;但真令人沒想到的是,當異端審判局終於準備動手之時,卻發現撲出來的異端數以萬計,就像是鼠潮。無怪乎這些軍官們憤怒,任哪個信徒目睹烏爾聖地被異端如此玷汙都是不可饒恕的。再一次的,軍官們下發命令:“不用避開平民,隻要是和異端在一起的人一律誅殺,我來負責寫報告!”……法裏本以為他們是來抓捕異端,但是看這架勢難道不是來炸山開路的嗎?容不得法裏抱怨,當那堆炸藥再度塞進頭頂的混泥土之時,他不得不又在一次捂上耳朵,嘴裏開始不斷咒罵。那個女人總是那麼優雅,無論是殺人還是泡茶都有一股貴族小姐的優雅從容;所以法裏認為那女人隻會這麼幾件事:上床、殺人、抽煙、泡茶;但是沒想到她對於“炸山”這種粗暴的事也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她精密地計算每一次炸藥的分量,每一次需要炸的位置;如此縝密,你甚至都會懷疑她是否是一位學者。是的,本該作為抓捕異端前鋒的法裏,此刻卻不得不遵從女人的命令,來到一處下水道,放下炸藥,然後重複這個過程。法裏已經不敢詢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生怕那女人一個分神這些大量的炸藥就會將他們炸的屍骨保存。再一次爆炸,法裏躲在角落抱著頭,捂住自己的耳朵。“陪我說說話,比如我們為什麼要怎麼做?”那女人在計算炸藥量的時候突然朝法裏命令道。“……這,這女人是神經病嗎?”法裏有些傻眼。不過這麼說起來,自從他們倆人來到下水道之後就沒說過話。就好像兩人邁進了古老的墳墓裏,任何的低語都會引起墓主人的注意。法裏有些結巴,戰戰兢兢地問道:“大人,奧威尼大人呢?”女人在將炸藥塞進頭頂上方的牆之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親切地答道:“很快就會見到的。”該死的,法裏終於想起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個下水道是在角鬥場的下方。相較與貝魯奇,奧威尼之所以能得到大多人的支持當然並非是他大皇子的身份;不僅僅是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還有他出類拔萃的手腕能力。與蘇爾以及貝魯奇優渥的少年時代不同,奧威尼的少年時代是在荒漠之中度過的,與他的精神導師以及教父——特魯斯在西域的邊疆傳教;也是在那段時光裏,奧威尼磨礪出了驚人的戰鬥技巧,就算是和立黨之人也不分上下。成年之後,他隱去自己的皇室身份,從異端審判局的最底端開始,一步步地成為了如今異端審判局的局長,甚至改變了異端審判局曆年以來被人所詬病的“低效率”毛病。毋庸置疑的,相較於通過希爾禪位才獲得樞紐大卿,以及通過政治聯姻才穩固地位的貝魯奇,奧威尼實在是太優秀。優秀到會讓人認為他才是真正的神之長子,理應成為西域的域皇兼若拉教的蒙若。“果然是應該成為域皇的人!”金發男人不得不折服於奧威尼的氣質。即使是被一層又一層的異端包圍,封死了所有的活路,但奧威尼依舊是淡然自若地和旁邊的南域女人一同欣賞下方角鬥場之中的殺戮,除了偶爾一看腕表之外,他表現得太過於冷靜,冷靜得會讓人誤以為他還捏有王牌。但,顯然金發男人不會這麼認為。他為了這場狂歡可是演了足足幾個月的戲,甚至不惜死了許多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一直藏於黑暗之中,警惕撲食的異端審判局局長,這一次,也終於忍不住誘惑,淪為了獵物,掉入了陷阱之中。隨後,金發男人嗤笑道:“但死了就不是了,我想今後貝魯奇大人興許還會封我一塊領地什麼的。”奧威尼依舊保持著冷漠,仿佛置身於獨自一人的劇院之中。金發男人受夠了這家夥的傲慢,在心裏想著之後自己一定會好好“招待”這位尊貴的大皇子。他將目光放到了一邊的南域女人上,嘲諷道:“真令我意外,沒想到夫人您居然會選擇奧威尼;真是令人廉恥,您和貝魯奇大人還是夫婦呢。”墨羲之嘴角掀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就像是在嘲諷,她看了一眼腕表,然後對金發男人平靜地說道:“在陰溝之中乞食的老鼠突然爬到地麵見到剩菜之時,總會以為那是一場盛宴。”金發男人勃然大怒,他需要奧威尼,可並不需要這個南域女人。那把刺金的長劍以一個優雅的弧度,精確而又快速地朝著墨羲之喉嚨刺去……出人意料的,墨羲之並未做出任何反擊;她和奧威尼依舊端坐在原位,就像是蠟像一般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兩人注視著下方角鬥場之中的殺戮,反抗……冷靜,沉著。忽地,一場巨大的轟隆聲響就像是要撕開整個夜空,整個角鬥場崩塌;七座烽火台就像是豆腐塊一般碎成七八塊,白石頭的堅硬地麵就這麼從中間撕裂開口子。奧威尼看了一眼腕表,很滿意地說道:“時間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