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默默轉過身,放下鐵鍋子,解開圍裙,然後打開水龍頭,認真地洗幹淨自己的手。這個動作當他想起了以前自己殺完人洗手時候的樣子,篤定不帶任何感情。終於當他認為自己的手就像是自己的刀鋒麵一樣幹淨的時候,他關掉了水龍頭走了出來,然後問:“誰回來了?”大先生回答:“玉璕。”馮老問:“他不是死了?被你扔在古妖堆裏。”大先生回答:“所以他回來了。”馮老又問:“你想殺了他?”大先生回答:“可我已經把他殺了一次。如果那時一個愚蠢的決定,現在可沒有了回頭路。”馮老冷笑,如果玉璕真的從那個鬼地方爬到了這裏……那他可不是來文啟山喝茶的。“你想怎麼做?”馮老隨口問道。大先生冷酷地盯著對方,回答:“你知道我是一個儈子手,對於這種威脅我向來都采取最簡單的手段。”馮義海搖搖頭說:“不,您可不是劊子手,您是坐在觀眾席上喝彩的大官員,我才是那個沾滿了血的劊子手。謝東,你難道就沒想過當初是你做錯了嗎?他還隻是個孩子……”“嗯,然後呢?”謝東張開手,作出可憐的樣子回答道:“我難道應該像個乞丐一樣跪在玉璕腳下懇求憐憫?別開玩笑了!”馮老不由得皺眉,打斷了謝東說:“能別說這樣的鬼話嗎,謝東?我可能比你自己還了解你。無論是之前你想讓我成為玉璕的老師,還是現在。至始至終,你都是想讓我出山。謝東,你已經完成了報仇,還建立了先生係統……你的野心難道還不滿足?我這麼老了,你難道還想著榨幹你朋友最後的價值?”這就是馮義海並不喜歡和謝東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是個野心十足的瘋子,也因為他這種囂張的自信。他氣衝衝地從山上下來,直接闖入你的私人領地,十足的高傲,也十足的討人厭。他擺明了自己要利用你的態度,甚至都不掩藏什麼。謝東笑了笑,然後打量著馮老回答:“馮義海……”他直呼其名字,並未使用馮先生這樣的尊陳。“你知道自己活著已經沒了什麼意義,自己曾經熟悉的人,朋友已經都離你而去。比如說,那個欠你錢的孫酒鬼。你那些平民朋友在先生係統下遭到了驅逐,被隔離在先生區之外。可你呢?你依舊還守著這間快爛掉的茶鋪子。你難道還麼有發現,你根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你隻能活在先生世界裏。人活得越久,就越害怕孤獨。馮義海你……每天守著自己空蕩蕩的茶鋪。”大先生用手指擦了擦桌子,然後舉起被灰弄髒的手指說:“而你甚至已經懶得擦桌子了……我的確是想騙你出山,那是因為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死後被隨便仍在亂葬崗裏,你不該死得無聲無息。”馮老保持沉默,未言一語。顯然,謝東的勸說有了些成色,於是謝東趁勝追擊繼而說:“你覺得殺掉玉璕這樣的做法很偏激?很好,那就回到我最初的請求:馮義海,請你成為玉璕的老師。”“憑什麼?”馮老嗤之以鼻。“就憑古妖毀掉了玉家鎮,殺掉了玉璕所有的朋友。就像是我年輕時候一樣,玉璕身體中,是一顆渴望複仇,堅定意誌,不屈不饒的心。如果我的頭和古妖的頭同時放在桌上,他肯定會毫不遲疑選擇古妖的。這點馮義海,其實他和我一樣,都渴望著古妖的滅絕。那麼,你還有什麼理由會拒絕這樣的弟子呢?”如果大先生作為說客有哪裏不適的話,那就是他並不會誇大其詞,誇誇其談。這個男人向來習慣了單方麵的臣服,所以他一向不屑於用“誇大其詞”這樣的手段附庸,取悅別人,以此達到目的。與此,馮老終於開始動心,臉色鬆了開來,透露著談攏的希望。謝東不可能沒注意到了馮老的臉色變化,繼續勸道:“曾經,唐玉在死之前,將自己的力量轉移到了玉璕身上。馮先生,你試圖這樣想一想:一個獲得了三種化域之力,甚至還擁有了烏納塔古妖之力的學生,他的未來意味著什麼。”大先生故意停頓了一下,他準備一個簡短驚愕的發言結束,他開口說:“玉璕,是能夠結束古妖種族的的劍刃。而你,是磨礪這把劍刃的鑄劍師。”馮義海這一生教過許多的學生,無一例外地,他的學生都沒有人活到他這個歲數。這個年齡超過了一個世紀的老人,在曾經年輕的時候做過許多錯事,而那些錯事間接性或者直接性地導致了他自己的學生的死去。如果有什麼能夠摧垮這個力量強大的男人,那就是感情的侵蝕。學生的死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罪人,而懦弱的他並未選擇自殺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在文啟山下賣起了茶。賣茶改變不了那些殘酷的事實,他知道。但是正如謝東所說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沒有辦法那就隨便做做吧。然後他這麼一做就是六十二年,一個甲子,做了這麼久,就會慢慢喜歡這種生活,最終難以改變。是的,即使他動心了,但馮義海依舊猶豫不決。他無法想象自己放棄現在的生活,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馮老一字一頓,緩慢有力地說:“我拒絕!”“……你特他媽是個混蛋!”謝東拍桌子打罵。他請了馮義海兩次,而兩次這廝都以這麼混蛋的回答來告訴自己;他從東域到西域都可沒受到過這樣的氣!這隻老王八寧願是窩在自己的龜殼裏都不願意挪一下窩。謝東氣餒了,說實話,他現在寧願時光倒流和以前淵樓的那群老家夥打交道,也不願意再和這老混蛋多拉扯一刻。這家夥的牛犢子脾氣簡直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是得到的回答依舊是那麼僵硬。他簡直受夠了,厲聲喝道:“你難道要等到烏納塔打到你家茶鋪子你才肯挪窩?西域已經向烏納塔宣戰了,這他媽是徹徹底底的戰爭,整個人類與古妖的戰爭。而你難道就準備做一個旁觀者?”馮義海起身拿起一張毛巾,認真地擦拭著桌子,然後頭也沒回地說:“如果古妖打到了文啟山下,作為老友我會為你抵擋的,我想那樣子死去我應該會很滿意……”“你這一輩子的沒有子嗣,難道就不想收個學生當作自己的義子,繼承你的衣缽?”“想過。”馮義海放下手中的毛巾,認真地回答,隨後他指了指謝東身後的某人,然後說:“我一直想收個女兒。”大先生意會地轉過身,看見了一個俏麗的短發女孩,她呆滯著,似乎有些不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常守珠從山上走了下來……那是一個短發女孩,瓜子臉的她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幹淨,利落之類的詞。但是瘦弱的氣質很有些呆滯的目光卻讓她看起來有些笨拙,她在人看來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而已。今天天氣尚好,流雲漸裂,與黃昏相比,常守珠更喜歡夏日下午,不熱,更不會不失絲毫美好。但她從未想過這一趟喝茶之旅改變了她的一生。那位老板似乎是來了一位客人,但是看樣子老板並不歡迎那位客人。麵對那劍拔弩張的兩人,常守珠選擇靜靜地呆立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自然,她並不想摻和進去,但是她卻從未預想到那位賣茶老板的神經質。賣茶的老板手指向謝東背後的自己,然後說:“想過……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大先生轉過身,上下打量著自己,然後問:“文啟學院的學生?”常守珠呆住,麵對這位威儀十足的銀發老人有些拘謹,老實地回答道:“嗯,昨天剛進學院。”大先生又問:“什麼名字?”常守珠哆嗦著,突然覺得這夏日有些冷,她誠懇地回答:“姓常,名守珠;取自,“守得雲朝天,晨露曉珠晴”這兩句詩。”不知怎地,當常守珠麵對那位銀發老人她有一種竊賊似的害怕感,她的身體會不受抑製般地自主行動起來。她討厭這種感覺,於是當那位銀發老人轉身於賣茶老板繼續自己的交談之時……常守珠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的身體,朝著返回的路程走去。或許,今天並非是一個喝茶的好日子。大先生的眉毛緩緩舒展開來,他甚是不理解自己老友的行為。無論如何,他可不會認為麵前的女孩會比玉璕優秀,於是他問:“為什麼?你難道真的想要讓她成為你的學生,甚至繼承你的衣缽?”大先生覺得這個混蛋簡直就是為了糊弄而特意準備的一個冷笑話,任何一個明智且精神完備之人都不會作出這樣的抉擇。馮義海撓了撓頭,回答:“其實那隻是我一瞬間的想法……你也知道,我這一生未娶,而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剛才那個小女孩那天在我這兒喝茶,我覺得她蠻活潑的。”大先生伸手打斷了他,不悅地說:“你能別露出那種久違的種馬眼神嗎?你都快能當她的曾祖父了!”麵對謝東的惡語,馮義海難得第保持著平靜,嚴肅問道:“謝東,那你能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會將玉璕定位免試皆傳嗎?你我,包括文啟學院都知道,玉璕隻是一個連初識都未過的普通人而已。”“你……什麼意思?”在那一刻,大先生流露出了敵意,他那鬆弛著的身體陷入緊繃之中,為自己的爆發而作著完全的準備。馮義海指了指那個準備悄然離開的女孩,繼而說到:“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但是有一點,我並不想知道你在掩藏著什麼,也對你的陰謀根本不敢興趣。我或許相信你選擇玉璕就像我選擇常守珠一樣,僅僅是喜歡而已。沒什麼理由,僅僅是那一刻對上了眼。我在我的大半輩子裏做事情從不遵循任何邏輯,按照你的話來說,我就像是能理解你的另一個瘋子。如果在我老得快死之前,我要做最後一件瘋事,那就是——成為這女孩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