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的曲子停了下來，評書先生也合上了扇子，退台而去。坐在角落裏的客人喚來小兒要了幾盤吃的，趁此則詢問了紙條上的地方。小二是一個典型的東域人，那股子熱情好客隻差自己沒能親自帶亞瑞斯去目的地。他脖子上掛著一條白色的濕毛巾，留著幹練的短寸頭，其稚嫩的臉龐上洋溢著笑容。踩著一雙陳舊的布鞋，青藍色褲腳挽了上來。小二接過紙條，裂開嘴笑道：“客人是要去吃喜酒嗎？”“吃喜酒？”亞瑞斯調動起為數不多的東域知識，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喜酒”的意思。他點點頭，回答：“是的，來參加宴席。”忽然，小二露出興奮的表情，這令亞瑞斯一怔。與之前那種單純的熱情完全不多，他此時的高興是一種忽見朋友之時的驚喜與快樂。在亞瑞斯還在愣神的時候，小二丟下了紙條，在說一聲，“客官，您稍等”之後，便邁著腿朝著裏屋奔去。不一會兒，一頂著黑色峨冠的中年男人在小二的帶領下，快步朝著亞瑞斯走來。未等亞瑞斯開口，這位頗有大夫風範的掌櫃謙遜有禮地邀請道：“斬妖者大人，這邊請，請上座。”隨後，掌櫃朝著身邊的小二使了使眼色。見此，小二慌忙地弓腰行禮，作出“請”的姿勢。再一次的，亞瑞斯怔住。一種陌生的感覺，使這個即使麵對古妖也不會亂了分寸的男人手足無措。“好的，好的……”，亞瑞斯蹩腳地學著東域人謙遜的口吻，在掌櫃的指引下進入了酒樓裏的一小間。請上座，請好茶。這是東域人對待朋友最為禮節的方式，在為麵前這位尊貴的客人倒上一杯熱茶後，掌櫃和藹地為客人解釋這一番的緣由，“問姑娘是我們這兒的戲子，我待她就像是親生女兒一般。雖然她嫁給高先生我並不讚同，但是隻要她開心就好。聽你的口音是西域人，又要去高先生的府上，所以我想你應該是高先生的朋友吧。”亞瑞斯故意不作聲，很快的，將這些零零碎碎的線索在他腦子裏拚湊成一個故事。“戲子”、“女孩”、“喜酒”、“西域人”以及自己來這裏的原因，這一切都在指向高塔中神秘女人口中悲戚的愛情故事。他來到一座兩百年前的小城，一個女人和一個西域人相愛的小城。“是的。”亞瑞斯點點頭，答道：“我是仁尼的朋友，”掌櫃露出落寞的神情，繼續說：“高先生是一個不錯的人，即使他是西域出生的。為了迎娶問姑娘，他背棄了自己的信仰，忤逆了自己的家族。我們這把年齡，總覺得愛這種字眼浮淺得很，但是高先生卻讓我們見識到了何為海枯石爛般的感情。高先生，了不得，真了不得。”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掌櫃擺了擺手，然後改口正色說道：“你既然是高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徐某人的朋友。你大駕光臨寒舍，我沒什麼東西好送的。前些日子，在一個賭石店裏收了一小玩意兒，還望你收下。”說罷，掌櫃從兜裏掏出一塊精致透明的玉佩，朝著亞瑞斯遞去。東域人喜玉，更愛賭石。亞瑞斯這種外行雖然看不出這塊玉佩的價值，但是他想著自己兜裏沒幾個錢，收下來有時候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總歸是好的。在看見自己玉佩被收下後，掌櫃大喜。他接連拍手，然後說：“客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而且恐怕高先生也在等你，那我就不留你了。這裏有把雨傘，望你不被這場春雨淋濕。高先生家在城西的一棟大宅院裏，沿路都有紅燈籠指路，客人你應該很容易找到。”掌櫃的話令亞瑞斯不由得看向窗外，不知何時，這場春雨悄然來臨。亞瑞斯抽了抽鼻子，空氣之中彌漫著的清香激起了他的不安。這場春雨來的太突然，突然得亞瑞斯根本沒有察覺。這對於任何一名斬妖者來說都是危險的訊息，當一件事物能夠悄無聲息地接近自己時，那證明自己已經離死不遠了。亞瑞斯接過雨傘，向掌故告別後朝著屋外走去。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打開傘，而是朝雨裏伸出自己的手，刺骨的冰冷轉瞬由手心傳至全身，猶置冰窟。天際的陰霾在心頭久久不能散開，亞瑞斯撐開傘，身形漸漸消失在雨霧中。街上的行人漸稀，他們就像是分流的雨水般紛紛彙至屬於自己的河流，而街上那抹瘦瘦高高的男人就是礁石。他撐著一把傘，沿著紅燈籠慢慢前行，與其說他是一位漂泊他鄉的異鄉人，不如說是來自於某個世界的孤魂野鬼更為合適些。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他，周遭的世界都是灰暗，死寂的。唯有一盞紅色燈籠指引著這個漂泊的過路人慢慢前進……風雨中搖曳著的紅燈籠在一處石橋前斷了開來，橋對麵的紅色燈籠洋溢著溫暖的光芒。可就當亞瑞斯踏出去之時，忽地一種難以理解的惆悵爬入他骨子裏。亞瑞斯望了望石橋，模糊的景色慢慢清晰，一打著紅傘的青衣女人悄然映入眼簾，她盯著河麵望得出神。女人靜默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將雨傘斜靠在肩上，晶瑩的雨珠從紅色傘布上緩緩滑落，最終和落入橋麵的雨水無異。朦朧的雨霧之中，女人的側臉模糊不清，就像是一副老舊的畫停留在亞瑞斯眼裏。不知是想了多久，亞瑞斯終究是朝著橋上走去，在路過那女人之時，他的口吻一如既往地冷漠，不近人情，“這麼淺的河不適合自盡，你該換個地方。”“……哎?”打傘的女人驚訝地轉過身，蹙眉，對著麵前那個瘦瘦高高的冷漠過客回道：“我看上去像是個投河自盡的可憐婦人嗎？或許我隻是想看看這條伊人河而已。”“那你該換個好天氣。”亞瑞斯側頭，壓低了的雨傘使女人隻能看見他被雨水打濕的黑色長發。女人嫣然一笑，頭微微偏向傘骨，說：“怎麼？不信嗎？因為我的臉色很陰鬱嗎？……我怎麼可能投河自盡呢？”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頭偏向了另一邊，“謝謝你的忠告，斬妖者大人，再見。”亞瑞斯抬高了雨傘，望著女人漸行漸遠的身影，望了又望。雨中，他看不清女人的麵容，直到對方離去，也隻能記得對方的紅竹傘。亞瑞斯不太清楚自己為何要叫住這個準備投河自盡的女人，興許是憐憫，也也許是一時興起。雨霧中，女人的身影逐漸越來越小，直至消逝。亞瑞斯收回了目光，背對著女人朝著橋對麵走去。東域有句古話說得很對：不過就是萍水湘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