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人一邊向外域展現自己獨特的溫儒文化之時,另一邊卻和自己人以最原始的方式講道理,尤其是在先生之道盛行之後尤為顯著。當然說書人願意看見這樣的場麵,一旁的看終眾自然也喜聞樂見。犰天青和燕三兒的爭鬥並未引得人們來阻止,大家反而頗為默契地紛紛讓開,為這兩人騰出一塊很大的空地兒。亞瑞斯瞅了瞅四周,自顧自地朝著中央那座莊嚴的祭壇走去。這場爭鬥隻是一個不識趣的小孩遇見一位剛好想要泄憤的大人。大人會捏著這個熊孩子髒兮兮的手指,從小孩鼻孔裏挖出鼻屎然後塞進這個熊孩子的嘴裏。在這裏,他唯一在意的是這種奇妙的違和感。周圍似曾相似的情景令他總覺得這裏有什麼不對,而他相信這絕非偶然的,冥冥之中肯定有些什麼正在發生。擠過洶湧的人群,重新戴上兜帽的亞瑞斯回歸了自己異鄉人的身份,就像是一個鬼魂一樣在這片原野遊蕩。他向著五座觀音蓮座下徐徐靠近,在仰望之中他的內心開始越發平靜。就仿佛世界的喧鬧已經離他而去,陪伴自己的隻有這五座觀音慈善的目光。忽地,他恍然抬頭,驚愕環顧四周……五座觀音猶在,不過不同的是周圍的景物全然改變。忽起的濃霧纏繞在自己腳下。除去這五座高大的觀音建築依舊存在之外,其餘的任何建築已經消失在濃霧之中,整個世界被一層厚重的灰給鍍上。喧鬧的人群,吆喝聲……一切的一切正如曾經在高家莊一樣,全都消失不見。伴隨著亞瑞斯的隻有越來越濃的灰霧。亞瑞斯警惕地望著四周,準備朝著中央冒水的祭壇走去之時,一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就和之前一樣,對方的出現就好似他刻意在這裏等待著自己。那個全身將自己籠罩在黑袍之中的男人,仰著頭敬畏地看著自己跟前的那尊菩薩,開口說:“感謝你的克製。”疑惑的亞瑞斯保持著和男人的距離,也沒有開口回答。一會兒後,男人轉身看向亞瑞斯,繼續說:“克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兒。尤其是克製因為侮辱而升起的憤怒,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心境。”終於,亞瑞斯慢慢卸下自己的警惕,開口答道:“不懂你們東域人的禪意。”男人輕快一笑,指出自己並非是東域人,然後頗具深意地看向中央的祭壇,說:“這不是禪意,而是因果。正是因為你的克製,那三位年輕人才活了下來,然後我也能有機會看見你。亞瑞斯……”就像是被刺激神經一樣,當亞瑞斯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嘴裏冒出來之時,他整個地繃緊,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的男人。“亞瑞斯,密林中的兩條路,你不僅僅隻能選擇一條,而且永遠無法預料到這條路是通往哪裏?但是總有些通天的人,能夠看見兩條路的盡頭;或者說……當你兩條路都走遍之時,自然會知道正確的選擇。那麼,現在亞瑞斯,我們該走哪一條路呢?”……“哪一條路?”犰天青狐疑地嘀咕道,旁邊這家夥大概是睡糊塗了,從開始就一直不停說胡話。在代表典禮的鍾聲開始之後,他不得不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並說,典禮開始了,這才把對方拉回現實之中。瞧著亞瑞斯渾渾噩噩的樣子,犰天青諷刺道:“也大概隻有你能睡得這麼安穩。”亞瑞斯定了定神,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衣冠整齊的犰天青,不禁問道:“這麼輕鬆?”自己自然是指之前爭鬥之事,因為犰天青看上去不僅僅未曾受傷,甚至連衣冠都未曾亂掉。什麼輕鬆?犰天青怒了,這家夥從一開始的瞌睡就沒表現出對於典禮的尊重,現在又開始滿嘴胡話。望著就像是失憶一般的犰天青,某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塞進亞瑞斯腦海裏。至此,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仿佛那裏有一條冰冷的蛇正在吐信子。亞瑞斯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下所踩著的這條路,望向其終點,那座神秘而又高貴的祭壇正折射出瑰麗的光芒。這時,一位女人,手持一本厚重的石書,在所有人的敬畏之中,從祭壇之上緩緩踏步而下。在奇特而又晦澀的低吟聲之中,所有人向她投以敬重的目光,然後在這低吟聲之中行跪拜之禮。這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能夠令任何人屈服,即使是他這個西域人。忍不住的,亞瑞斯也想如同周圍人一樣,對這位高貴的女性行跪下行令。“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亞瑞斯如此想道。可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對自己所說的話。現在,這條分叉路他應該作出什麼樣的抉擇呢?很快的,亞瑞斯毅然決然地拋棄之前的想法,他傲慢地看向那個女人,就像是一個西域人應該做的那樣。挺直了身子,目光之中不屑意味顯露,在這群跪著的人之中,他酷得就像是不該存在於此。“放肆!”女人身邊的一位侍從看著那位傲慢無禮的家夥,憤怒嗬斥道。旋即,犰天青便意識到了些什麼,但這已經為時已晚。那個該死的西域人作出更為出格的舉動。他踏了出去,甚是威風凜凜,居然還帶著威脅的意味。他開口說:“我要拿回被你們搶走的東西,希爾薇豎琴。”女人虛眯著眼,擺擺手製止了所有意欲動手之人,然後走下了階梯,走出了祭壇,湊到了亞瑞斯跟前,說:“真有趣呢,你身上居然有那女人的氣味。”隨後,她手指起印,一道結界信手拈來。女人指了指結界,邀請道:“異鄉人,我想在最後的時光裏,玄靜之很想在見你一麵。”亞瑞斯慢慢靠近結界,又警惕地看了看那女人。隨後他前傾了一下身子,最終還是踏入了結界內。這一次他腳下路的盡頭並非是盡頭,而是另一個不可知之地。和之前亞瑞斯想得幽禁之地不一樣,這裏反倒更像是一個聖地。如鏡子一般的湖泊倒映出整個碧藍的天空,湖邊的女人低聲淺唱著迷人的歌謠。就這麼,亞瑞斯安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歌謠結束的那一刻。作為西域人的他不懂的歌謠裏的詞兒,自然也不懂其中的意思。他唯一能夠感受的,這歌謠令人悲傷。“你終於來了。”女人轉身看向那位一直在安靜等候的客人。她的笑容依舊,目光裏的溫和不減半分,隻不過眉目間多了絲細紋。就像和當初相遇的時候那樣,她咬著嘴唇,開口輕輕說:“我們又見麵了,斬妖者大人。”亞瑞斯看了看,看了又看,就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見著這個女人一樣。在那一刻,亞瑞斯明覺得自己不用去拿回那把琴,隻要能一直看著這女人就好了。“嗯,好久不見,玄靜之。”亞瑞斯回答。女人掩麵輕笑,對於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絲毫不在意,她從湖裏收回了腿,站起身,目視遠方問:“看起來,你想知道很多事兒?”“嗯。”亞瑞斯坦白,隨後連忙補充道:“作為報酬,我也許能幫你逃出去。”唉……低低的歎氣聲仿若沒人能聽聞,她呆呆地凝視著天空說:“為什麼要逃出去呢?其實,你和我留在這裏生活不是更好嗎?你可以留在東域生活,不用回到西域。也許在這裏,你能活的更好些。”那是央求的語氣,在那一刻,她蒼老了許多,美貌正隨著她的心力交瘁而慢慢枯萎。此刻,她並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玄靜之,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時隔多年後,亞瑞斯心頭再一次冒出難過的感受。他不太能明白這種感受的源頭,但他明白,隻要自己看著那女人,哪怕僅僅是一刻,就難以拒絕。可就在這是,亞瑞斯想起了很多人,那些在故鄉等待著他歸來的人。“……我想回去,所以能告訴我哪裏能拿回希爾薇豎琴嗎?”又是一陣歎息,站在湖邊的女人朝著水麵踏出去了一步,她邊走邊說:“那就朝東走吧,你會拿到你想要的東西。”慢慢地,她整個人沉入湖水之中。平靜的湖麵沒有濺起一點水花,安靜的周遭就好像那女人從未出現過。亞瑞斯朝著東邊望去,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朝著山頂蔓延而去。在其盡頭,隱約可見一棟高聳入雲的華麗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