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能聽我的話呢?亞瑞斯,你能告訴我……難道你至始至終都沒考慮過留在這裏度過餘生嗎?哦,我清楚得很,無論記憶多麼美麗,過往曾經何等精彩,但都遠遠比不上你心中的好奇。是的,這些秘密的確令人難以抗拒,即使你親眼預見了自己痛苦的死亡。不,我差點忘了,你這種人可從不怕死呢?畢竟你已經死了上百次,上千次了呢。……那麼這一次,亞瑞斯你要選擇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呢?陰影之中,女人的樣貌漸漸清晰,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美,即使是殘酷的口吻,但依舊難掩嘴角的溫柔。在那一刻,亞瑞斯望得入神,即使對方手裏沾滿了血。那個溫柔的女人,不複以前的美麗,眼角的皺紋也更深了些。“……你也會變老嗎?”過來好久後,亞瑞斯才擠出這麼一句話。長久的歎氣,呼氣,就像是時間的流動變得好慢,好慢……女人答道:“是的,我想,終究有那麼一天我會老得連殺死你的力氣都沒有了吧,但在那之前我或許會選擇自殺來逃避那一刻。”亞瑞斯想了想,思緒回到自己第一次和這女人見麵的那一刻。她佇立在橋邊,看上去就像是準備投河自盡,隻不過河水太淺,也不夠湍急,著實不適合自殺。這麼想了想,亞瑞斯忽然覺得好受些,因為至少她曾想過自殺過。最終,亞瑞斯拔出了背後的劍,就像曾經的自己所做的那樣。這場漫長的噩夢,終將是迎來了的終點……而這場戲劇,終於迎來自己的高潮。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亞瑞斯在拔劍朝向那女人的時候就像是將對方視為自己最痛恨的敵人。但一個西域的斬妖者即使是獲得先手,麵對一位結界師又有什麼意義呢?這絕非算的上是一個反抗,乃至於掙紮的過程。對於那女人來說,她隻是做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兒,就像是過去一樣,她將再一次殺死亞瑞斯,然後站在那座橋邊思考著自己要不要自盡。女人漂浮在半空中,無數由結界形成的柱子由她引導著,如同暴雨傾瀉而出。下方卑微的人類就在那小小的世界裏四處逃竄,躲閃,活像是一隻老鼠。至此,這座神居的寂靜被一種無法控製的爆炸所取代。這是一種憤怒的宣泄,女人毫無差別的攻擊著,她引導著一根又一根的結界柱,轟擊在牆上,柱子上,地麵上。看上去,她並非是為了殺死這個闖入這裏的異鄉人的,而是想毀了這裏,隻是為了滿足她歇斯底裏的憤怒。因為無論多少次,她都為此感到無力。命運的鎖鏈把自己捆住,施以最殘酷的刑法。她曾意圖反抗,曾意圖證明自己並非是一個懦弱的女人,曾也想救回自己的兒子和愛人。但她並非是礁石,隻是一葉孤舟,在命運的海水衝擊下,沒人能幸存。硝煙漸息,一根高懸著的結界柱突然在行進的過程之中停了下來。戲劇落幕之時,總是會留給“壞人”一點時間,不是嗎?傷痕累累的亞瑞斯大口喘著氣,眼珠子直溜溜地盯著冒著寒光的柱子尖,開口問:“每次殺死我之前你都會留給我點時間嗎?”“……不,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女人的聲音變得很低。“確認這一次我是不是會死在你手上?”亞瑞斯強忍著胸口的巨痛,隨後他瘋癲地笑出聲,“不過真可惜,這一次你可不能如願呢。”……“娘,您終於舍得來看我了嗎?那個異鄉人答應我說,會帶你來看我的……”一個孩子的聲音突然響起,希望之中透著怨恨。宮殿開始搖晃,窸窸窣窣的聲音最終變成了巨響。陰影之中,借著微光,一隻白色的生物慢慢探出了自己的頭。它就像是人一樣,表現出悲戚和驚喜。但這一切落入女人眼中,卻變成了某種可怕的事物。“看樣子,你和它有很多話要說。”亞瑞斯的手滑向自己的腰間,掏出了那把普通至極的短刀,一把他從一個東域人那裏扒來的短刀。這把刀無鋒,甚至可以稱之為一塊沒有鍛造的鐵片,末端隻是用紅布包裹著當作刀柄。“狠狠地鞭打孩兒我吧,我一定會努力的,努力看見娘你想看見的東西,但您千萬不要遺棄我啊。”那隻美麗而又巨大的白色生物就像是一個小孩一般想要作出擁抱的姿勢,但是七根釘住它尾巴的柱子卻使它隻能在原地掙紮,當它碰到麵前的青銅鼎之時,寥寥火星飄出。悲慟的哭訴,本該令人動容,但落在女人耳中卻好像是刺耳的諷刺。她美麗的麵孔不斷扭曲,變形。她憤怒地握著一根由結界形成的棍子,迅速飄到那隻生物背後,想要朝著一道舊傷疤重重揮去之時,那個卑微的異鄉人雙手握住那把奇異的短刀動了。無數的畫麵就像是雀落枝頭一般湧入亞瑞斯的腦海裏。在這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之中,他曾無數次無謂地握住手中的刀或劍,用僅剩的力氣向那女人發動死亡的衝鋒。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角度,甚至連那女人的側臉都一模一樣。隻不過這一次,他手中的武器不再是那把盡尹,也不在是那把斬刀,而是手中這把奇異的東域武器。亞瑞斯最後的衝鋒不出意料地被發現,女人譏諷著異鄉人的愚蠢,就像是過去一樣她隨手布下一道保護自己的結界,手中的棍子依舊朝著麵前揮去……這場不會醒來的噩夢,唯一能結束的方法,那就是進入另一場噩夢。過去就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她即使是玄靜之那又怎樣,在玄靜之這耀眼的身份之下,她隻是一位孩子的母親啊。玄靜之手中的棍子最終無力滑落,她作出擁抱的姿勢,想要抱著自己的孩子說,睡吧,快睡吧……之時,卻變成了呃呃……啊啊,斷斷續續的吃痛聲。玄靜之驚愕地看著自己腹部的傷口,炸裂的的結界如雪花一般美麗,透明。那個異鄉人咬緊了牙,細細的臉紋如同老樹盤根,血和灰之類的玩意兒沾滿了他的全身。玄靜之順著對方的手望向那把短刀,驚愕逐漸被解脫的眼神取代。最終,她未能抱住自己的孩子,也未能將自己的低語傳給對方。她如同一束枯萎的花般開始凋零,就像是易碎的水晶,她的逝去是突然的。那個美麗的女人躺在廢墟之中,陽光透過破碎的天花板打在她破碎的身體上,令亞瑞斯清清楚楚地看見空氣之中漂浮著的灰塵,他覺得很美,就像是雪花。玄靜之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著天空,嘴唇微微張開,沒有笑,也沒有任何表情。她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死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