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的曲子停了下來,評書先生也合上了扇子,退台而去。很快的,小二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客人。小二脖子上掛著一條白色的濕毛巾,留著幹練的短寸頭,其稚嫩的臉龐上洋溢著笑容。踩著一雙陳舊的布鞋,青藍色褲腳挽了上來。小二湊上前來,裂開嘴問道:“客人要點什麼?”“不用什麼,馬上就走。”客人溫和拒絕。“好勒。”小二聽此立馬到其他桌上忙活起來。就像是在懷念什麼一樣,客人的手在桌上細細攆著,然後戴上自己的兜帽,拿上自己的傘,朝著門外的橋走去。街上的行人漸稀,他們就像是分流的雨水般紛紛彙至屬於自己的河流,街上那個抹瘦瘦高高的男人就是唯一的一堵礁石。他撐著一把竹傘,沿著紅燈籠慢慢前行,與其說他是一位漂泊他鄉的異鄉人,不如說是來自於某個世界的孤魂野鬼更為合適些。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他,周遭的世界都是灰暗,死寂的。唯有一盞紅色燈籠指引著這個漂泊的過路人慢慢前進……風雨中搖曳著的紅燈籠在一處石橋前斷了開來,橋對麵的紅色燈籠洋溢著溫暖的光芒。客人望了望石橋,模糊的景色慢慢清晰,一打著紅傘的青衣女人悄然映入眼簾,她盯著河麵望得出神。女人靜默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將雨傘斜靠在肩上,晶瑩的雨珠從紅色傘布上緩緩滑落,最終和落入橋麵的雨水無異。朦朧的雨霧之中,女人的側臉模糊不清,就像是一副老舊的畫映入客人眼裏。客人佇立望著,就像是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動,或者說是他不敢踏入這座小小的石橋。最終,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朝前走去。在經過那女人之時,輕聲問,這條河這麼美嗎?“……哎?”打傘的女人驚訝地轉過身,蹙眉,對著麵前那個瘦瘦高高的冷漠過客回道:“大人也很喜歡這條河嗎?”“嗯?”短暫的遲疑後,客人點點頭表麵自己的確喜歡。壓低了的雨傘使女人隻能看見這位陌生人被雨水打濕的黑色長發,她嫣然一笑,頭微微偏向傘骨,為這位異鄉的客人述說著一段情事。當初,白娘子與徐公子就在這條伊人河相遇的呢。前世的白娘子是一條蛇,受傷奄奄一息之際,被上山采藥的孩童遇見,孩童治好了白蛇並將它放回了山上。後來,白蛇為了報恩,修成人形與徐公子在伊人河巧遇,最終兩人跨過萬險,修成了正果。正所謂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很快的,女人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在一個陌生男人麵前她說的有些太多了。突然的噤聲令氣氛有些尷尬,女人轉過身繼續望著河麵,不再言語。客人抬高了雨傘,低聲喃喃:“我當初也和你在這條河相遇的吧?”女人握傘的手微微一怔,濺起一些雨滴弄濕了客人的肩,女人慌忙道歉道:“……抱歉,大人。”客人似乎並不在意,他依舊聚神於那江春水之中,望得出神。忽然,他問:“你在這兒等了多久呢?玄靜之。”毫無預兆的,這是如此突然。女人的手再也握不住傘,在這場糟糕的雨中,她被淋得一塌糊塗,哭聲漸漸和雨聲重合在一起。是的,這時候亞瑞斯才明白這女人並非是沒有勇氣投河自盡,而是她總是期待著那麼一天,有那麼一次,有那麼一刻;無論是糟糕的雨天,亦或是美好的晴日裏,那個她一直等的男人能夠記起自己。不管怎麼說,總歸是個念想不是嗎?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客人的雨傘微微傾斜,為這可憐的女人遮住雨。微風掠起,那把失去了主人的竹傘晃悠悠地從橋上飄下,落入伊人河內,不知流下何處。橋上,那兩人的身影漸漸重疊在一起。……這場糟糕的雨季終於迎來了第一絲陽光,雲漸漸裂開成自己不知道的模樣。斑斑點點的陽光透過樹葉撒在這紅色屋簷下,屋簷下的客人耐心地站在門外,等待屋內的高先生開門。但隨著吱呀的開門聲,探出頭的卻是一個女孩。她的臉就像是凍僵了一般,即使是從亞瑞斯手裏接過琴時也並無表情。大概對於她來說,這隻是另一個不被記住名字的小廝罷了。按照約定,亞瑞斯得到了他的賞金以及那幅畫。在那女孩關門之前,亞瑞斯神經質一般伸手擋住了屋門,凶猛地就像是一條惡犬,他猙獰地問:“高先生呢?”“……死了。”說罷,女孩緊緊地關掉了門。擴大的翁鳴瞬間蓋住了亞瑞斯的世界,喧鬧而又靜謐。在小徑盡頭,一人的影子逐漸顯現。那個算命的先生從遠方的世界而來,變成了另一個模樣。正如他所說的,自己是個出色的戲子,扮演角色對於他來說,信手拈來。這一次他成了富家爺那樣的人物,穿著得體的長袍,考究的方帽,甚至還留著長辮子。他款款向亞瑞斯走來,手裏拎著一個鳥籠,鳥籠中的畫眉叫得正歡。他湊著失魂落魄的亞瑞斯,咂咂嘴,嘖嘖道:“難道斬妖者也會因為別人的死亡而動容嗎?”這個男人停頓了一下,口吻透露著不屑,唾棄道,把手從你的劍柄上挪開,你知道自己毫無勝算,別發小孩子脾氣。……死寂,就像是石子投入湖麵一般,波紋嫋嫋地散開去,最後依舊隻剩下死寂。亞瑞斯怔住,手依舊摁在劍柄上,但那是因為“恐懼”而僵硬在了原地。好一會兒後,手指因為血液的重新流動,這才鬆開了劍柄。“走吧,吃點茶吧。”男人發出了不容拒絕的邀請。這是一件不錯的茶館,正是當初亞瑞斯和對方相遇的地方。明事理的小廝立馬注意到了這位金龜兒的爺,小跑過來,從這位富家爺手裏接過鳥籠,正想說客人您需要點什麼之時,邊上一位老爺不以為然地諷刺道,這也叫鳥兒?作為斬妖者,亞瑞斯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先感受到了躁動之前的那一刻死寂,就像是針刺皮膚一般敏感。麵前這位所謂的富家爺輕巧巧地打了一個響指,隨即下一刻,石子落入湖麵。伴隨著這聲清脆的回響,時間在那一刻凝固,就像是被一種奇跡一般的蠟油澆築在時間這根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