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以北,在這個被冰雪覆蓋的鬼地方,一個人被掛在削尖了的木棍上,胸膛被整個地刺穿。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被掛在這裏,在這片望不到盡頭的冰原裏麵,他更像是是路標,指引著迷路之人前進的方向。忽然,冰原裏傳來了“叮”的一聲響,不夠大,卻威力驚人。冰山的厚重積雪轟隆隆地從半腰截斷,宣告著有什麼正在發生。伊塔赤著腳站在冰冷的積雪上,望著那個被掛在尖木棍上的人,空蕩蕩的眼睛裏偶爾閃過一絲迷惘。巨大的雪崩讓她移開了目光,轉而望向那座山。呼嘯的狂風穿過整個山脈,一尊龐然大物在山脈間夭矯地遊走。這才是引起雪崩的真正原因,一條勢若吞天的大蛇,白色的大蛇。它巨大的身體橫跨整個山脈,無與倫比的力量碾碎了這座山體。很快的,白蛇注意到了這個膽大的闖入者,它從高峰上注視這個渺小的人類,就如神接見朝拜自己的子民。但隻是一會兒,白蛇並沒有理睬她,徑直朝著天際遊去,那裏似乎有什麼在等待著它。就像上一次一樣,伊塔想要往前更進一步,想要看清那個男人,甚至想要追上那條白蛇,但無邊的黑暗再一次將她吞噬。……伊塔輕輕搖晃了一下頭,確認自己已經從噩夢之中醒來。她從床上掙紮著起身,緩慢地嚐試朝著窗戶邊挪動著自己的身體。她抵達窗邊,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海風,有一種重獲新生的喜悅。那滴妖血遠比任何毒藥都要致命,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古妖這種生物。那滴妖血,就像是脫韁了的野馬,在她身體內蠻橫衝撞,毀掉了她大半個身體,讓她昏迷了近一周。真的是難以想象當初,那個老頭究竟是靠什麼撐過妖血腐蝕的。這是她這兩周以來第三次下床,前兩次她都未能走到窗戶前,連呼吸新鮮空氣都成為了一種奢侈。也是由於她糟糕的身體,麵對東域先生的追殺,這艘船不得不改變航路,東躲西藏,本該半月前就達到北域的她們,硬生生拖到了一個月。吱呀一聲,有人不請自來,就這麼推開了房間門,打斷了伊塔的思緒。木頭吱呀作響,門外湧進冰冷的氣流,擾人的海浪聲衝了進來。本該屬於病人的靜謐此刻被打破,伊塔惱怒地並起了手指。這是結印的手勢。每當貓跑到床上蹭暖打擾自己睡覺的時候,她總是會一根結界柱把它給轟下去。速度快極了,由結界形成的柱子幾乎是一瞬間張開,離來人的麵門隻有咫尺之遙……令人心悸的感覺突然通過結界柱傳回了伊塔手裏,就像是被針刺一般令她收回了手。伊塔驚訝地看向結界柱,發現扭曲的裂紋正在從結界柱的末端朝著自己的方向蔓延開來,裂紋越來越大,最終結界柱如同雞蛋殼一般輕易碎掉,最終消散。廟子裏經常有人吹噓世上有些懂巧勁的大師,隻需要用一拳的力量,便能轟塌整座山峰。原因在與他能找到整座山峰最為脆弱的那一個點,借此發力,便能一擊山崩。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這是鄉間野談。“結界師?”她問。……算不上,來人回答。他的確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結界師,因為他連先生都不是。伊塔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關上了窗戶,海風對於她還是太冷。她想要朝著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之時,卻被對方拒絕,說你得好好休息,不然麵對東域先生的追殺我們又得逃。他轉身關上了門,自顧自地拉來一張椅子擺在床的不遠處坐下。伊塔回到自己床上,審視著麵前的家夥。座椅上的他麵無表情,空蕩蕩的雙眼就像是深淵,枯瘦的身體令他看上去和一具幹屍無異。這男人有種介乎於生與死之間的感覺,令她很不喜歡。“玉玥兒叫我來的,她說你想見我一麵。”“你是叫玉……璕,對吧?”伊塔不太能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用這個稱呼。他有著太多的名字,每個名字代表著一段經曆,所以不太能確定哪個名字才是最為合適的。對方聳聳肩,表明自己並不在乎,隨口說,就叫玉璕吧。“你可以叫我伊塔。”“……你們究竟是誰?又有什麼目的?”玉璕開門見山。“我還以為她會告訴你。”伊塔嘴角戲謔。玉璕撒了謊,自從他自己跟著玉玥兒上了這艘船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對方的麵,所以玉玥兒自然也不可能叫他來見這個女孩。他是從水手那裏打聽到,他們之所以要改變航線,是因為船艙裏那個女孩的要求。每次都是她從船艙裏遞出一張紙條,然後命令他們照著上麵的航線行駛。很顯然,這個女孩是她們的主心骨,自己若是想要知道一切的答案,隻能推開這扇門。”看樣子隱蔽工作做的很好,即使是你也沒能察覺。“玉璕凜然,驚愕地抬頭,隨後神情又恢複了平靜,原來在界線山,東方區是你們救了我。“不,不是我們,是我的師姐。除了玉玥兒,我和希裏,是第一次見到你。”伊塔如學者一般嚴謹,糾正了他。“當然,我們不是那些慈善機構,以助人為樂。”“看樣子,我真該找一個道士先生給我過關,免得總是招惹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玉璕有些無奈。伊塔愣住,不太能明白他口中的過關是什麼意思。不過把自己比作奇奇怪怪的東西,這可令她有些不開心。“不,我們是很正經的人,也是很正規的門派,隻是不怎麼出名而已。”伊塔再一次糾正對方,隨後她斟酌著詞句,繼續說:“我們隻是有些特殊……”“怎麼個特殊法?”玉璕一愣。“我們雖然也修行讀書,隻是多了另一項事宜,我們的先生稱之為……”她頓了頓,突然間變得肅穆,莊嚴,她輕聲說出了最後那個詞:“守天,意為維持天道平衡,而現在古妖不僅僅打破了這個平衡,甚至有可能會毀了天道。”突然高漲的海浪,使得整艘船搖晃,玉璕端坐在座椅上,未動絲毫。短暫的沉默後,他站起身說打擾了,準備離開。“師妹給我說過很多關於你的事。”伊塔叫住了玉璕,“她說你可以大冬天跳進河裏,找到她因為賭氣丟掉的發簪。所以即使她看見你偷偷溜進玉家的思過閣的時候,也僅僅是認為你是迷路了;如果不是你掏出匕首想要殺死她,她大概都會一如既往地相信你……”“夠了!”玉璕粗魯地打斷了對方,拳頭狠狠地打在邊上的柱子上。艙內再度平靜了下來,隻剩下因為搖晃而嘎吱作響的木板聲。伊塔開始重新審視著麵前這個人,她對玉璕的第一印象是那種冷漠的人。他所遭受的事給內心覆蓋了層層的積雪,最後形成了冰。但當她說到玉家鎮的事之時,這層冰卻出現了裂痕。那個男人的堅強,正在被剝離。就像是在剝洋蔥一樣,那個味道辣的令人辛鼻。伊塔低下頭,想了想,在組織好語言後,又繼續說道:“先生養了一隻龜,他很喜歡那隻小家夥,為它準備了最舒服的沙石,每天吃得都換著不同的花樣。但是有一天先生外出回來之時,卻發現鐵絲網已經破掉,那隻龜自然也不見。後來我們循著未幹的水跡,找到了那隻龜。它努力地朝著前麵爬行,速度又慢又滑稽。當我準備把小烏龜捉起來放回籠子裏的時候,先生攔下了我說,籠子困不住的,因為他想要回家。玉璕沒有說話,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這一次伊塔沒有攔住他,隻是在他推開門的那一刻,說:“後來那隻龜死了,它並沒有能爬回家……我想,最後你收回了匕首,是因為那裏是你的家吧。”“可現在,你還回得去嗎,玉璕?”“我可以走了嗎?”玉璕問。“當然,你甚至可以離開這艘船,你有拒絕的權利。”伊塔神色平靜,她緩慢而有力地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相較之下,公子胤比我們更可靠,你當然可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