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得很低，水麵如鏡般平靜。一根銀線入水，這才有了一絲漣漪。在這邊崖間，年輕人獨自坐在這裏，手握緊了魚竿。“在這種地方，也能釣到魚？”有人在背後問。“暴風雨來臨之前，魚最容易上鉤。”背後的老人莞爾，一時間竟語塞。他說的沒錯，下雨前由於氣壓降低，魚光靠魚鰓已經無法提供身體所需要的氧氣，就必須遊到水麵依靠嘴來呼吸。不過在這裏說這樣的話，不由得充滿了哲思的意味。年輕人開口：“這個時候你忽然來找我，不隻是為了和我討論釣魚的問題吧。”居高臨下的口吻，對於任何一位長輩都是屬於無禮。可老人卻表現得稀鬆平常，他自顧自地上前，如禪修一般盤腿坐在年輕人身邊，注視著平靜的水麵，開口說：“長老們的信到了，要求我們立即中止此次的任務。”“還寫信？”年輕人挑眉，一笑，說：“看樣子他們真的已經忍無可忍。”他從對方手中接過那封還有些溫熱的信，迅速掃過其內容，目光停留在落款那古怪而又美麗的金色符文上，嘖嘖出聲：“居然有七筆，看樣子這些老家夥真的生氣了。”“四長老一如既往地支持你，七長老選擇了棄權。說實話，我認為這一次你真的過火了，甚至有些……”過來好久之後，他才說出那個詞：肆無忌憚。往常長老們大抵隻是用子母玉傳達一下對你的不滿，但是現在已經開始寫聯名信。如果他們知道西域有議會這樣的東西，可能他們已經照葫蘆畫瓢準備把你民主彈劾。以前你幹得那些事，他們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一次，你不應該把伊塔卷進來，這可是他們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的寶貝。“哦……看來是大長老主導的，他怎麼說的？”“這……”老人略微遲疑了一會兒，但觸及到年輕人的目光之後還是選擇如實托出。他學著大長老的氣憤的模樣，撫了撫白胡須，瞪眼，抖眉，開口說：“這混蛋竟敢讓堂堂一位文曲命為了一條賤命，陷入危險！那等我們都入土了，他豈不是要翻了天？豈有此理！他反了他！”活靈活現的表演，令年輕人笑出聲，連握緊魚竿的手都抖了抖，說，我真的應該現場看看，那一定很好笑。老人收正了姿態，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能聊一聊嗎，離長老們正式終止命令還有一段時間。”“你為他私自找了一個斬妖者當護衛，我權以為這是支持我的表現。”年輕人嘟囔著。老人搖搖頭，說：“不，我隻是覺得能夠同時被謝東和你選擇的人，必定有其不凡之處。不過現在看起來，是我錯了。”黑雲壓得更低，轟隆的雷聲在雲層之中翻滾，如同鐵籠之中的巨龍。“你知道嗎？在裏區的時候他雖然是無名之人，卻令無數人為其名而膽寒。所有的權貴都擠破頭的想要和那個組織搭上一點關係，哪怕隻有一丁點。這樣也許他們就不是出現在這位無名之人的名單上。在裏區那樣的地方，他不必怕任何人，可以為所欲為，沒有人能夠束縛他。”“如果是我十五歲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我會熱血沸騰。”老人輕笑。年輕人不理，繼續說著他的故事。“可當他來到玉家鎮之後，一切都變了。他變得小心謹慎。為了獲得他人好感，可以當個跑腿的；甚至連為了爭女人打群架這樣蠢的事都會去做。是的，連他老師都沒想到，擅長偽裝的他再也無法脫掉偽裝的那層皮。他變了，從冰冷的兵器逐漸變成了一個活著的人。人類不是渴望自由的，而是渴望被束縛的。有些人會被自己的抱負，而有的人則會被一種名為“家”的東西。就像是風箏，要有人係著另一頭才有意義。”年輕人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變得嘶啞和低沉，“但是某一天，古妖毀掉了他的家，奪走了！係著他的那根銀線。他見證了人一生之中最慘的景象，玉家鎮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他所認識的的那些人全部變成了燒焦的屍體，或者妖獸嘴裏的食物，那些曾經和他一起哈哈大笑的人再也無法回應他的聲音，這個世界隻有他自己的冰冷回聲。”“他曾經冷漠，孤獨，與整個世界隔絕，卻因為在玉家鎮的日子改變了自己，打開了封閉感情的那口蓋子。卻又在一夜之間失去了這一切，再次被封閉在孤獨的深淵裏。在裏區的時候，他認為是世界是冷漠的；玉家鎮又讓他誤以為世界溫暖的，但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世界是殘酷的。”“他再一次變了，並非是指卸掉外麵那層皮，而是內心的蛻變。上天賜予我們最好的東西，不是先生之力，也不是萬中無一的先生命。而是，堅韌和決意！他堅信終究有一天，自己會把敵人的屍體掛在地獄的入口。所以他活過了妖血沐浴，活著從歸墟之地回來。即使是被謝東抽掉了力量，弄瞎了雙眼，但依舊無法毀滅他。在他完成自己的目標之前，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謝東不能，先生係統也不能。”沉默良久，老人輕聲歎息，“光是這樣的話，還是不足以說服我啊。”說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將一顆紅色的玉石放置在年輕人麵前，起身準備離開。年輕人終於放下了他的魚竿，透過玉石望著天際，平靜地說：“是啊，相較於伊塔這樣的美玉，他卑微得就如同醜石。但在切開之前，沒人知道這塊醜陋的石頭裏究竟是頑石，或者是美玉，不是嗎？要賭石嗎，宋先生？”老人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你終於肯鬆口了？”“不，僅僅是賭石而已。”“他……究竟是不是先生命！”老人提高了音量，帶著威脅的口吻，“你知道我是來代表長老們停掉這個任務的！”先生命，命全之人，生來十鬼護法，五鬼開路。先生命，唯一能夠真正意義威脅七古妖的存在。先生命，脫離了升格之鏈的約束；與其說這是一種偉大的命格，不如說是一種獨一無二的位格，和古妖一樣，先生命從出生開始就站在升格之鏈的頂端。先生命，是真正意義上可以殺死七古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