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根掉漆嚴重的長凳,磨損嚴重的末端甚至已經露出了難看的木頭疙瘩。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麵,令長凳歪歪斜斜。各自坐在長凳兩端的人不知是因為貪玩還是什麼的,就這麼任意長板翹板似地,上上下下,兩人在老人眼底如同浪花起伏。伊塔和楊老先生這一對忘年交,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從東域扯到西域,從佛學聊到宗教,無所不談。雖然老人看上去就是個市井小民,而且還滿嘴葷話,但一番交談下,即使是伊塔這位文曲命也必須得承認老人讀書極多,某些獨特見解也令自己受益匪淺。至於玉璕?他隻能稱得上是半個讀書人,完全插不上話,或許也是沒有心思插話。從一進屋開始玉璕的目光就停留在離他十步遠的劍爐上。那隻是一尊普通至極的劍爐,不大,約莫兩個壯漢相抱住的大小。這劍爐不像書中所描繪得那樣碩大無朋,令人望而生畏;也沒有書中所說的,在燃燒之時伴隨著風雲變化之色。那尊普普通通的劍爐就像是被人隨意地扔在角落裏,任其火焰就這麼寂靜地燃燒。劍爐之中一根劍條安安靜靜地躺著。那根劍條燒了七年。七年前,玉璕就在這個位置,隻不過板凳的另一頭坐著的並非是伊塔。現在和過去唯一不同的是心境。那個時候的他癡癡地望著那根劍條,入迷而又好奇。現在他弓著腰,入神地望著那根劍條,火星在他眼底冉冉升起,最後寂滅,無邊的火光將他的臉映襯地通紅。和那根劍條一樣,他也燃燒於火焰之中,而他和劍條若是有什麼兩樣的地方,大概就是安靜。隔絕於世的安靜,安靜得是那麼可怕。“怎麼?很喜歡?”突如其來的疑問打破了玉璕的沉思,那位滿臉笑意的老人瞥了瞥這小子,然後問:“那把短刀斷了?”“……嗯。”玉璕眼中難掩歉意。“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把刀。我一個打鐵師傅,這種玩意兒還少?再者說,當初高老者偏偏給我說什麼,揠苗助長的大道理。說不要拿什麼好的武器,隻要他趁手就可以。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打架的時候,你一刀砍過去,刀斷了,你還打個毛?”忽地,老人話鋒一轉,吐沫星子飛濺,似乎就算是高老者在這裏,自己也要噴他一臉。“這王八蛋是盯上了我劍爐裏的劍條,又不好意思開口,再加上那根劍條還欠缺些火候,所以才就此作罷。他的如意算盤是等這次拿走一把不錯的家夥,然後下一次又可以找理由把我那根劍條拐騙過去。他那點花花腸子,從還在黃家巷子裏拉屎的時候我就知道。現在,你現在要是喜歡這根劍條,想拿走也不是沒問題!”……剛進屋撞見這一幕的中年男子聽聞,趕緊上前說,師傅不可啊。隨後他又向玉璕遞過去眼神,希望對方能夠諒解。怎奈玉璕翻著白眼,裝作沒看見。“有何不可?”老人也翻著白眼。中年男人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那根寶貝劍條之後還是冒犯地說道:“因為我覺得玉璕沒這資格!他劍道如此淺薄,再者是他的修行境界也很淺。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以先生境界劃分,玉璕不過剛過初識。師傅,我實在是不想讓他辱沒了這把劍啊!”玉璕愣住,什麼未過初識,他壓根就不算是一個先生。不過這樣說來,對方也有道理。自己的確並非是驚豔天下之輩,自己那點橫劈豎斬的劍技也著實丟臉。而且劍條這種東西,不是跟玩物一樣,你喜歡就能買走的。老人一拍頭,驚覺過來,明白道:“天龍說得的確有道理。雖然我和高老者的香火情在這兒,但是我也不想在背後被我徒弟戳我脊梁骨。那不如這樣,你幫我做一件事兒,做成了,這把劍就是你的了。”伊塔冷眼看著這一切,也不管玉璕會作出怎樣的回答,轉身就朝著外麵走去。安努斯連忙收回了目光,想要立馬逃走,女孩卻鬼魅地出現在他麵前,她用非常流利而且標準的西域話說道:“告訴他,別想插手這裏的事。我們南域人常說,別吃著碗裏看著鍋裏,這個理你們西域人不可能不懂。別以為有東域人幫忙,你們就能打贏這場戰爭,還能把手伸長一點。在你們眼裏,北域人是蠻夷,而你們在我們眼底,跟蠻夷又有何區別?你現在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就跟著別人好好鑄劍。有教無類,那也的是可教之才才行!”說完,她便將這個汗如雨下的家夥扔在這裏頭也不回地朝著屋內走去。進屋之時恰好聽見玉璕肯定的回答,不過她到對此不意外。這根劍條,就算是讓玉璕做十件事,即使那家夥不答應,自己也會幫他答應下來,耗費所有的資源去完成。聽見了玉璕肯定的回答,老人嚴肅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相信自小的時候高老者就教過你這句話,你也明白承諾在你們那個行業多麼重要。聽清楚了,玉璕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玉璕一邊認真聽著,一邊將瓜子盤裏的橘子塞進兜裏。當他和伊塔離開鑄劍鋪子的時候,已經是入夜。吃過晚飯後他謝絕了留下過夜的請求,這倒並非是自己矯情,而是楊老先生那表情實在是令人瘮得慌。楊老先生說我們鑄劍鋪子小,所以你們倆今晚就將就將就擠一下,我已經讓人把裏屋給收拾出來了,說完他還不忘向玉璕遞一個“你懂得”眼神。見此,他趕緊落荒而逃,這事要被希裏那姑娘知道,估計得把自個手撕了。月明星稀,玉璕和伊塔大膽地漫步在異鄉的街道上,渾然忘記了這座城最大的組織正在追殺他們。“你知不知道,即使你不答應他,楊老先生也會找個理由把那根劍條送給你。那兩人的演技真是捉急,別人我不知道,但目前你一定是最合適的人選。那是一根硬度極高的劍條,如果我沒看得沒錯,那根劍條的硬度已經大大超過了白石。”“你說得白石,是指的那種鋒利得可以直接切開古妖的材料?”玉璕做了一個刀切肉的手勢。“不,不對……”伊塔再一次地用學者的口吻糾正道:“切開古妖不是一個很準確的定義,大部分材料鑄成的劍或者是武器,隻要有符文或者陣法加持都能使古妖受傷。但這些古妖都不過都是些血統低劣的下古妖;麵對地位尊崇,血統高貴的王族古妖,少有人類鑄造的兵器能傷到。這就是為什麼那些書中,和王族古妖戰鬥的主人公少有劍客的緣故,因為沒有趁手的兵器能夠傷到此類古妖。白石的硬度極高,至少要比古妖的妖骨高出兩個級。所以隻有它應該被描述為能夠切開王族古妖的材料。至於能否切開七古妖,這個沒有例子,所以無法驗證。至於那根劍條……”她沉思了一會兒後才緩緩說道:“我沒辦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即使是我也對七古妖知之甚少。隻能保守地說,至少能夠對七古妖造成傷害。”“那你之前提到我是這根劍條最適合的使用者,為什麼?”玉璕偏頭問。伊塔伸出兩根手指,然後答道:“有兩個原因。第一,材料的硬度越高,韌性就越差,脆性就大,受到衝擊力時就易碎,也就是俗語所說的“太剛易折”。而你作為結界師,能夠在劍條附以結界術,能完美地避開這個缺點。至於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不喜歡用劍,否則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平靜,沒有絲毫驕傲和自豪之色。就和她用學者的口吻述說真理一樣,平波無瀾。玉璕收回了目光,心說自己真是自討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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