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點著一個炭火爐子,爐上一壺水已經燒開。雙方麵朝麵席地而坐,氣氛和熙。羅什大師說喝茶,不僅僅對於僧侶是參禪,對於先生來說更是一種修行,你可別小看茶裏的門道。唐玉撇嘴表明自己不太相信,說還請大師詳解。羅什大師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開口講道:無論是修行還是參禪其實都是很普通的,並非是什麼高深玄妙的事情。本該就沒有嚇人的高頭講章,也不需要華麗的鋪陳排比。比如一位高僧在插秧時就悟到了菩提智慧,寫下了一則示法偈。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水燒得沸騰,水氣寥寥升起,遮住了唐玉與羅什大師之間的視線。水氣如霧氣,將此刻的大師映襯得如同壁畫之中的仙人。唐玉大悟,虔誠地雙手合十,說感謝大師的教誨,難怪在我們出行前,先生叮囑有機會一定要聽羅什大師講禪,才能不虛妄此行。孫子文難得的靠近了寧昊,壓低了聲音求助:“這作何解?”寧昊剛想譏諷,但瞥見這家夥正在朝著自己使眼色,天公有成人之美,想到這裏,寧昊於是改口給這文盲解釋一通。這倒並非是孫子文愚笨,而是要懂得這偈語,一定要懂得插秧。他一個世家的大公子哥,插什麼秧?若是能知道秧為何物,那就已經了不起了!在得到寧昊準確的解釋後,孫子文挺直了腰,擺出了一副學院裏的教書先生派頭。他看著桌對麵的那位女孩,胸有成竹地等待著什麼。果然,不出他所料,在抿著嘴思考一會兒,還是不知這偈語是什麼意思的平晉公主,朝著身邊的羅什大師乖巧地問道:“先生,學生不懂。”咳咳……嗯嗯!某人不經意地咳嗽了一聲,將小姑娘的目光吸引過去。孫子文臉色平波無瀾,就像是東域那些刻板而又嚴厲的教書先生,但顯然他這幅派頭鎮住了這位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對方幾乎已經將“迫不及待”寫在了臉上,這一幹動作看得她兩位兄長幹著急。心想自己如此嗬護小妹的天真無邪,沒想到如今卻成了這東域王八蛋的突破口。可礙於先生的臉麵,他們無法阻止這個心懷不軌的跋扈紈絝子弟。兩兄弟相視一眼,平日裏本不對頭的兩人,竟然心有靈犀地讀出了雙方的意思,並且意見達成了一致——要把這廝的第三條腿斷了,區區東域的公子哥也敢攀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是什麼德行?孫子文將那兩人的姿態盡收眼底,熟稔人心的他哪能不知道這倆貨的心思,一個能運作文啟學院入山名單的人若是連這都瞧不出,也白活了。見此他心裏更加鄙夷,真是日落西山,如今黑鐵城天子的兒子都是些什麼廢物?孫子文神色自若,認真地為麵前的小姑娘解釋道:“插秧就是要把水稻的秧苗分株種植在田裏,你彎腰插秧,如果你要往前走,就會踩到已經插好了的秧苗,所以插秧是一步步往後插。後退亦是前進,成稻就是稱道,這佛便是水中天。道理樸拙,卻一枝獨秀。”他頓了頓,笑容如春風和藹,女孩朝他露出閃耀的笑容。但孫子文依舊很好地保持著那副風清雲談的君子作派,更是令小姑娘讚許,他朝羅什大師說道:“真是了不起的禪宗,居然能從年複一年的簡單勞動中看出大道理,字字平時,句句雙關,不得不說真是妙!心態玄遠,從容不迫。我們總算是不辜負此行,也終於明白為何如今禪宗能力壓淨土宗一籌。”說罷,孫子文舉起手中的茶杯說:“大師說得沒錯,喝茶也是修行啊,隻不過學生我愚笨,真希望大師還收徒弟,那樣我就能好好拜在你門下學習學習。”寧昊有些驚愕,他雖然知道有些人能夠不要臉到給杆子就往上爬,但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無恥的,自個找杆子往上爬。按照這進度下去,過幾日你孫子文豈不是要跟人家姑娘說,東域天氣這麼冷,小姐你的手一定凍壞了,無法下筆寫字,恰巧我胸膛暖和,要不借你暖暖?這是什麼世道?想到這兒,寧昊腦海裏不禁浮現一張小臉,他有些悻悻然,不再多想什麼。“茶很香。”唐玉由衷地讚道。聽到唐玉的讚揚,就算是羅什大師也笑得合不攏嘴,他說:“這茶是冬淩茶,隻在陡峭,寒冷的山崖間才能尋到這茶葉。當然,茶葉雖好,也要看燒茶人的功夫。就好比一把好劍,若是落到街邊混混手裏,也不過就是跟打人更疼的鐵條。我煮茶雖然已經很多年,但還是比不上薑女。薑女是一位天賦異稟的奇女子,無論學什麼,她總是能夠後來居上。當了她這麼多年老師,我可能也就歲數比她大,其他的都趕不上。”說到這兒,羅什大師愛戀地摸了摸薑女的長發。“原來是冬淩茶。”這讓唐玉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大先生,自從東方區回來之後,大先生也開始喜歡上了冬淩茶。三人身體同時前傾,飲下一口茶,然後身體緩緩坐直,露出的讚歎之色更像是在表現東域人的倨傲。“三位貴客既然來了,我就不能讓客人空著手回去。”羅什大師手指敲了敲地上的木板,如同“憑空取物”從木板裏掏出三件東西,借由薑女的手分別遞給唐玉,孫子文和寧昊,三人的禮物各不相同。唐玉的是一根紅色的發簪,這根發簪除去別致的樣式之外,其中還包含著具有火焰之力的符文,別的不多說,燒個火是沒問題的。至於這火能燒多大?羅什大師笑而不語。孫子文的是一枚樣式古樸的玉牌,而非玉佩。據稱這是絡砂宮的古物,沒有任何文獻記載它的來曆,隻知道它是絡砂宮的東西。寧昊的是一本無名劍譜,羅什大師說是自己從一位以劍道入先生大道的天才劍客手裏下棋贏回來的,如果當初那位天才劍客沒有說謊,這本應該是孤本,亦是他的畢生心血。三人雖說對於自個的禮物都很歡喜,但更多的是驚訝於這位羅什大師剛才拿一手憑空取物。唐玉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和尚可不是什麼結界師,他體內甚至連任何的力量源泉也沒有,是一個實打實的普通和尚。她想起了在絡砂宮外,寧昊對自己所說的話。唐玉和寧昊默契地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三皇子瞅著這三外鄉人,他們雖然麵露讚歎之色,但他們骨子裏其實對這三份禮物並不上心。這就是東域人的倨傲,禮儀不落,但至於心裏是一還是二,那就是另一碼事,真是越看越窩火!忽地,他惡向膽邊生,學著東域人的腔調開口,“三位先生是來此學習北域的文化,我們父皇派我們來何嚐又不是學習東域的道。恰巧今天我們談到了道,那我周尋便想學學東域的先生之道,孫先生意下如何?”孫子文不語,但麵露驕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