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門在身後閉合，大文士荀問向前踏出一步對露台上的天子勸道：“天子，外邊天冷，回屋裏吧。”這聽上去不像是一個君臣之間的對話，更像是老人對一位晚輩的勸言。“先生，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派出小尋是錯的？”荀問走上前，和這位尊貴的天子並肩站著，作為南域人的他和這位北域天子比起來實在是太過於矮小。為了映襯他，天子主動地彎下腰，用學生向先生請教的語氣說：“先生但說無妨，我知錯便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荀問點了點頭答道，“天子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話嗎？我隻是個讀書人，不是占卜問卦便能知祥瑞的仙人。天子，你看……”這位大文士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一顆水滴，天子定睛一看，那顆水滴歪歪斜斜，順著複雜的掌紋滑落。想了想之後，天子學著東域人的禮儀說：“學生愚笨，還望先生詳解。”大文士手心一翻，那顆水滴再度出現在手心，再一次順著手心掌紋滑落，隻不過這一次卻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紋路。“掌紋何其簡單，水滴下落的痕跡都能不一致，世間事又何其複雜呢？天子既然派三皇子見東域的客人，必定有自己的理由。至於事功之說，交予後人評論。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三皇子的確心氣浮躁，很容易惹惱了東域人；但若是因此能和東域的先生切磋幾招，事後從中悟道，何嚐又不是一件美事？”天子聽此不由大喜，再一次弓腰行禮說：“盡人事，聽天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感謝先生的教誨。如先生所說，那麼雲兒此次一怒之下深入北方，屠妖修行何嚐又不是對他是一種機緣呢？他若是因此能夠有幸觸碰到傳說之中的天門，今後我們北域又何懼那些東域先生，哪怕對方是一個孤立境界，甚至羽化境界的先生？”說到這兒，天子不禁豪情萬丈，看向北方的憂鬱目光變為了驚喜。天佑大周，他們周氏人已經蟄伏於黑鐵城這塊狹小的城市幾百年，終於在這一代迎來了一龍一鳳。他相信有著大文士荀問的輔助，自己定能擺脫這傀儡天子的身份，不僅僅要如同一個真正的天子一般掌控北域的所有土地，更要某外。如今天下大亂，不正是他們北域崛起的契機？就連那個墨之後都有勢吞天下的野心，他怎能不有？大文士麵露擔憂神色，“天子，雖然二皇子自控能力很強，但是我依舊擔心越來越高的龍血比例會吞噬他的心智。此次深入北方，古妖橫行，更為危險，臣以為天子最好派些人跟著。如果二皇子責問下來，就由老臣來解釋吧。”“先生所言極是。”天子手撐著露台欄杆上，然後望向那座高不可測的雪山說：“我現在隻希望小尋能夠抓住此次的機緣。”……絡砂宮裏，孫子文目光倨傲，審視那個北域人的姿態和平日裏，和寧昊對待文啟學院學子的樣子無異。他心想果然是個冤大頭，自個正愁沒什麼機會治一下這小子，沒想到居然自個送上門來。雖然可以讓那小姑娘看一下自己的風采，但自己等下一定要手下留情，免得覺得自己在欺負她的哥哥。孫子文正在心裏盤算著該用什麼樣華麗好看的術式擊敗對方之時，薑女突然插話說道：“時間不夠，等下我還要領著客人參觀大殿。在這之後，客人還要一遊小劍湖。三皇子擇日再戰吧，”她如此冷冰冰地說道，甚至都未曾看向三皇子一眼，目光始終專注於自己麵前那一小碗茶上。出乎孫子文的意料，三皇子連大氣都未曾喘，剛才如同野獸一般猙獰的他此刻如同小貓般乖巧。“既然薑女大人都這麼說了，那就改日吧。”他的語氣出奇地平靜。唐玉順水推舟，說既然時間不早了，不如我們早點去參觀大殿，然後去小劍湖見識難得一見的守劍日。薑女點點頭，以示同意。在茶碗見底後，眾人紛紛起身，在薑女的帶領下，朝著絡砂宮的大殿而去。不一會兒，眾人便進到了大殿。和大多數廟宇一樣，絡砂宮的大殿裏也放著一尊神像。隻不過這尊神像不在蓮花座，也不再石台，竟安睡在床上。薑女介紹說這是他們北域的生育女神，正是她的神力，才使得北域人在如此殘酷的環境存活下來。孫子文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地向薑女各式各樣的問題，與此同時也慢慢在向那位公主套近乎。唐玉獨自站在一禺，凝視床榻上的高貴女性，一個可怕的念想突然在她腦海裏生出。冷不伶仃的，她打了一個冷顫，立馬埋下頭。就在剛才，床榻上的女人對她溫婉一笑，眼眸中的目光是嘲弄之色。唐玉害怕極了……骨子裏的深冷，蔓延至她的全身。一雙溫暖的手及時遞了過來，握住了唐玉，寧昊靠近了她，嘴唇微微蠕動，並未發聲。那是唇語，唐玉雖然不懂唇語，但是她有辦法明白寧昊在說什麼。“她是活的，你盡量幫我擋住她的視線，我不能暴露身份。你也不需要用唇語，而且用唇語也會暴露，你直接在腦海裏說就行了。”唐玉的話突然在寧昊腦海裏炸響。寧昊壓根沒有驚訝她是怎麼做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沒心思想去挖掘。寧昊微微上前一步，高大的個子直接擋住了唐玉，他握著唐玉的手，像極了一位護短的兄長。“我不介意你有那樣的想法，但是我覺得你的小侍女知道了肯定會和你賭氣。”唐玉的話再一次回響在寧昊腦海裏。寧昊不羞也不怒，他的聲音也在唐玉腦海裏浮現。“那顆蛋宗教意義很奇怪。”“蛋，你是說那顆鏤空的珠子？”唐玉疑惑。自己雖然第一時間便被那顆破碎的圓珠子吸引過去，但也隻是單純地覺得奇怪。珠子這樣的裝飾物對於女人來說隨處可見，她當時是驚訝於這顆珠子為何是鏤空的，而且還是破碎的。“那是一顆蛋！”寧昊的語氣肯定，唐玉不再多說些什麼，耐心地開始聽寧昊的解釋。她既然選擇寧昊當她的眼睛，而非孫子文，便是因為從一開始寧昊就看見了他們看不見的東西。“這顆蛋裏……有一個嬰兒。”寧昊的語氣突然變得不確定，且多了一絲瘋狂的意味。“嬰兒？”唐玉起疑，顯然她並未在那顆珠子裏看見“嬰兒”這樣令人驚悚的東西。“這顆蛋裏有一個嬰兒，這就是我所說的宗教意義。物種分為卵生和胎生兩種，人類就是標準的胎生例子，至於卵生就很多了，比如禽類。這就是我所說的宗教意義，生育女神，竟以蛋來孵化人類嬰兒。我不太能明白這其中什麼宗教意義，但總覺得令人不祥。”寧昊的一番話忽地令唐玉想起自己看見那女神半露的乳頭靠在破碎的蛋殼邊，並非是雕刻神像的師傅為了展現生育女神的特征，而是因為蛋裏的嬰兒需要從乳頭裏汲取營養。那麼蛋殼之所以是破碎的，也便能很好地解釋通。“快……快，我們必須離開這裏，立馬離開這裏。隨便找個理由！”唐玉心急如焚。寧昊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唐玉，這個縱橫捭闔的女人大多時候都是那麼灑脫，乃至於脫線。似乎世間事在她眼裏都不值一提，但她現在卻如此焦急，甚至是害怕。沒有多想，寧昊立馬開口道，“抱歉，我這邊有些私事想和唐玉討論一下。”“無妨。”羅什大師開口。隨後，兩人便快步離開，寧昊不留痕跡地朝孫子文遞過去一個眼神。孫子文立馬會意，為他們遮住了神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