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從遠古而來,奔騰不息,用它那永不枯遏的源泉養育著芸芸眾生。在它的北岸有條名叫嘉陵江的河正像其它那些支流樣,長年不斷的把自身的水量毫無保留地注入長江之中,充滿著熱忱和歡愉,似乎長江便是它具有深意的歸屬。
重慶,就矗立在嘉陵江與長江交彙處,因為城市依山而築,故又名山城,又因為這裏的氣候總是多霧,且在抗日戰爭時期曾被國民黨的政府定為陪都,所以它又有了一個有點童話般的名字——“霧都”。
當杜夢書出生的時候,據年長者講,中國那時正處在史無前例的紅色海洋之中。嘉陵江兩岸分別被對立的兩派“反倒底”和“八一五”所占據,他們為捍衛各自認為正確的革命路線而向對方大開其火。
就在江兩邊的飛彈時來時往時,在那江北岸邊的一戶人家的防空洞裏,傳出嬰孩陣陣哇哇的哭鬧之聲。也許是炮火驚嚇了她本該是寧靜的夢鄉,她舞動著幼嫩的小手,要用哭鬧這種唯一能使用的語言來表達她對亂世的不滿。然而,這哭聲在紛亂的炮彈聲中卻顯得如此的微弱,以至於並未引起家人太多的心煩。
“今天又是沒有牛奶,未必孩子又吃米羹呀?這都停奶好幾天了。”白文樵,杜家的女主人,長得相貌端莊,未滿三十歲,卻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雖然說話聲調不高,但此時卻皺起了她齊整好看的眉頭,顯得有些憂心。
“那不是,恐怕這往後別指望牛奶了,哪個會在這種冷槍冷炮裏跑來送牛奶,還是趕快打別的主意,多推些米粉出來。”杜德模接過他妻子的話,邊說邊往防空洞外的家中走去。這時江兩岸的革命陣地早已在天還沒有亮之前就停止了炮轟,清晨裏有了一種非常明顯的寧靜。
杜德模是位不到四十歲的瘦長漢子,當年遇到比自己小八歲的妻子時真是一見鍾情,至今雖然孩子都有了三個,依然對他的愛妻關愛備至。雖然,長年工作在公安部門,但因為愛讀書,尤其是文學書籍,因此,在他正直的性格中竟還透露出那麼一點點儒雅之氣。深得親朋鄰裏的好感,雖然並不老,大夥卻尊稱他“老杜”。
杜夢書在以米羹代牛奶的哺育下竟也漸漸地長大起來,不過卻異常的瘦弱。比起她的兩位姐姐杜夢琴、杜夢棋以及後來出生的妹妹杜夢畫來說,真有些異樣。大姐,二姐及小妹都長得像母親,有一張圓圓的臉,而夢書不知是不是因小時缺奶而生長得極瘦弱的原故,臉卻長得有些橢圓,大家都說長得像父親。
夢書雖然生得瘦弱,但卻像男孩子那樣活潑玩皮,在六、七歲時,已是鄰裏家小孩子們的孩子頭了,而靠江而居的自然環境又提供了夢書和她的夥伴們廣闊的活動空間:去河邊沙岸上堆沙丘、在小溝裏用沙堵水做沙劃子、初夏午睡時背了大人冒著烈日偷著去河邊捉蝌蚪、用撿來的破瓦片過家家酒。凡是小孩子們的玩意,除非不知道,隻要是知道的沒有不被她同著鄰裏夥伴們用來折騰的。
每當盛夏的傍晚,大人們總愛用水潑撒自家的快被烈日曬焦了的房頂,為的是夜裏家人不至於因為太熱而睡不著覺,這時也是孩子們的快樂時光。
夢書和年幼的夢畫像所有鄰居家的孩子一樣,拿上盛水的瓢盆盛滿水一邊往房牆上潑著水,一邊嘻嘻哈哈地又對潑著水。等到滿牆滿地都濕濕的時候,孩子們也是渾身透濕了。
這時和大姐、二姐在廚房裏做晚飯的母親便會喊道“洗澡去!”於是先小孩,後大人一個個接連地洗過澡。
搬過晚飯來吃,那餐桌上,總會有一碟泡菜讓杜家的男女老少個個胃口大開,而做父親的還會就著鹽水胡豆或油酥花生米什麼的,用小酒杯喝上兩口老白幹。
等到一家子吃喝飽了,洗刷好了碗兒碟兒鍋兒瓢兒後,夜幕也漸漸地圍過來。
父親便一手端上杯茶水,一手拿上把蒲扇,到壩子裏把蚊香先點起來,再慢慢地坐到涼椅上。母親這時總是同著大姐二姐把用涼水泡過的西瓜或別的時令水果用筲箕裝了,同著一個盆子端來放在壩子的中央,那個盆子杜家人都知道是用來裝吃過後的瓜皮果核的。然後一家人便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歇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