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饑荒肆虐,土匪橫行,以兒女換食之事常常發生。
天近破曉,孟冬遙便與母親跟隨父親離開金鄉老家,出發前往濟寧。孟父說了,進城後準能謀份差事,掙幾個冒著白氣的窩頭吃。
一家三口已有兩天滴水未進,但孟冬遙很幸災樂禍,幸父親有災,而她免遭一禍。她當然盼著自己吃得上飯,但她更樂意讓父親餓著,有不少人恨這世道,她隻恨父親。
由於挨餓,凶殘的父親再沒力氣揍她母女倆了。
春季初至,枝椏抽芽,如蠶蛾破繭成蝶。孟冬遙饒有興味地觀賞這沿途叫不上名字的樹,她走得慢,前頭的孟父不時回頭,朝她幹瞪眼吆喝:
“腿利索點兒,別耽誤工夫,今兒我要再餓著,就生個火堆,把你這賠錢貨燉了吃!”
孟冬遙加快了腳步,不慎絆了一下,沒來得及瞧上一眼,便栽了跟頭。一具早已凍僵的屍體躺在身旁,孟冬遙猛打一激靈,忙不迭爬起。
這死人,在孟冬遙看來早不是新鮮事兒,不論是鄉下還是沿途路上,有不少難民食不果腹,連妻兒都賣了,終究逃不過厄困,餓死在這無人問津的世道上。
但這是頭一遭,孟冬遙切切實實地觸摸到屍體,那溫度猶如冬末最寒的夜,一下把孟冬遙的童年陰影都嚇出來了。
她艱難地咽了咽唾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和屍氣,連一句喊疼的廢話都沒說,挽著孟母的胳膊,迅速朝前跑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樹坡上閃出了兩個黑影,堵在了孟冬遙麵前。
她定睛一看,那兩廝賊眉鼠眼,不像個好人,且還手持步槍,分明是土匪。
其中一個圓頭圓腦,身高八尺,粗獷健碩。他衝天吼了聲,硬生生將孟冬遙繞路的步伐喝住:“姑娘,今兒被我盯上,就別想落跑了,除非你想死。”
圓頭圓腦很有威脅性地舉起步槍。
孟冬遙忙將母親擋在身後:“兩位爺,我和我娘都是逃亡的難民,除了性命,身上真沒別的值錢的了。”
圓頭圓腦兩眼放光,上下打量孟冬遙,因為營養不良,她麵色饑黃,可越仔細看,便越能看出她眉清目秀,這應該是他犯罪生涯中搶過最好看的姑娘了。
圓頭圓腦情不自禁朝孟冬遙走近:“姑娘,想必你也看到了,這外頭一天天的,哪天不餓死人?你跟我走吧,我保證能讓你吃飽。”說著他就張牙舞爪動手抓人。
孟父躲一旁窺看得差不多了,原以為土匪要命,他打算自己逃脫,不成想土匪要人,可不能讓女兒被白白討去。
孟父壯著膽衝出去,堵在了槍口前,看一眼左邊的圓頭圓腦,再看一眼右邊的尖嘴猴腮,道:“兩位老總,您二位不能就這麼帶走我女兒,我好不容易才將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當爹的真心不容易。”
圓頭圓腦昨晚死爹,對孟父此番含辛茹苦之訴說頗有共鳴。他今天下山,是想劫個女子為父親操辦一場亂世冥婚,以慰亡父在天之靈。想當初圓頭圓腦他爹在生時,總盼著娶妻,可劫來的女子不是自盡便是自殘,太掃他老人家的雅興。
圓頭圓腦敬孟父也是一位爹,便放緩語氣說:“人我要定了,你想怎麼樣?”
彼時,後方傳來聲響,一支車隊浩浩蕩蕩駛來。
這年代,誰有車和槍支誰就是財閥,不論是土匪還是孟家三口,都謙卑地退到一旁,給權貴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