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官道,曲直向北。
奔馬飛蹄,狂奔。
災民逶迤,匍匐向南,綿延不絕。
車夫仍然是那個車夫,馬鞭依然是那個馬鞭。潔白精致的服飾,潔白精致的馬鞭,連握柄都塗滿金粉以示奢華。
馬鞭正不斷被握起,握緊,鞭打。
四周災民嚎叫,哭喪,卻無法躲避。前行的拖拽和後繼的推搡將人群擁擠在這密不透風的漫長隊伍中,無法躲也不能躲。
人群已經習慣於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冗長,仿佛一群向南飛的大雁,保持著它們固定的形狀,不會改變。
車夫隻是不停的重複著這一個動作。仔細看他,麵色灰敗低沉,原本金黃頭發已變成棕黑色,好似多年未洗,灰藍色眼眸沒有絲毫光澤,總覺得看不到一點溫度,也未因為鞭打而得到絲毫快樂。
車廂內極為寬敞舒適,雖然多了三個人,卻一點也不覺得擁擠。
瞿夜笙覺得很滿意,滿意極了。
他覺得這代表他的氣派,作為一名頂級醫者的氣派,他喜歡這種氣派。
抬眸,慕容雲左手握木,右手握刀,細心雕刻著。他眼眸凝固,微抿雙唇,冷冽中散發寒意。身周暖流已全部經他身體傳送到這片一寸寬的木牌上,悉數融入那三個字。
瞿夜笙覺得慕容雲已經是一尊雕塑,冷冰冰,生硬硬,唯有兩個手指的活動方能彰顯出他還活著。
瞿夜笙微微歎口氣,圓眼中似乎有悲意。
他向左側一反手,小巧精致抽屜斜著翻出,拳頭大的琉璃瓶子,金褐色三三兩兩的茶葉。
焚爐煮水,水已沸,壺注滿,茶湯綠中帶紅,青褐潤亮泛寶光。
他拿起一杯給到慕容雲:“嚐嚐。”
慕容雲抬眸,放下手中刀與木塊。看著瞿夜笙,微笑如沐春風:“從哪來的好東西?”
瞿夜笙撇嘴:“你嚐了就知道。”
“武夷山大紅袍。”慕容雲的眉色開始張揚。
“這不算啊,是人都知道。”瞿夜笙笑道。
慕容雲放下杯子,打開壺蓋看了一眼:“色澤綠裏透紅,滋味甘甜,香氣高揚。莫不是武夷四大茗茶,水金龜?”
瞿夜笙點點頭:“這還有點意思。”
他又一反手,右側抽屜彈到他手邊,一個綠色瓶子裏,根根細如嫩芽的卷曲綠葉縮在裏麵,撲鼻香味頃刻而來。
“聞聞這個。”他將綠瓶湊到慕容雲鼻下。
“信陽毛尖。”慕容雲輕輕說道。
瞿夜笙圓圓眼睛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淺笑,開始煮水。
慕容雲雙眸望向車外,眼神隨浮雲飄移。
一旦他雙手放下雕刻,總還能變回那個四通八達,靈敏非凡的慕容雲。
車夫的鞭打聲,災民嚎叫聲,白馬鳴叫聲,不絕於耳。
慕容雲輕輕歎息,收回目光,看著煮水的雙耳掛爐:“我記得,你以前的車夫不是他?”
瞿夜笙嘴角上彎,看著慕容雲的雙眼,笑了:“的確不是。”
慕容雲沉默良久,拿起手邊的木塊和小刀,準備繼續雕刻。
瞿夜笙煮水,衝茶,倒茶,分茶,飲茶。
“你怎麼不問我?”瞿夜笙將剩餘茶葉倒出窗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