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勺綠

童話空間

作者:麥子

(1)

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我蹲在地上。

“我要做餐廳服務生。”我說。

“你說什麼?”爸爸漫不經心地問道,目光仍停留在他那雙修長的手上。

“我想像媽媽一樣,做一名餐廳服務生。”我又說。

這次,爸爸終於聽清我在說什麼了。他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就像看著一隻從未謀過麵的小獸。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點了點頭。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我沉默不語。

“那意味著你將從我們身邊突然消失!”媽媽俯下身,柔聲對我說道,試圖打消我那不可思議的念頭。

“為什麼我不可以選擇做餐廳服務生?”

“不為什麼,隻因為你是男孩。”爸爸的視線從我的身上,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你會成為一名優秀的鋼琴師,就像我一樣。”

“我不想成為一名鋼琴師……”我本來還想說,我才不想像你一樣,成為一個不停在各種場所彈琴的家夥,但我察覺到爸爸的心思似乎已轉移。

我拉開房門,媽媽的目光追隨在我的身後,但我沒有回頭。

正值早晨8點,太陽正冉冉從東方升起,像每個星期六一樣,它會在9點整,準時懸掛在城中心那根旗杆的上方,然後在10點向南移一點,在11點又向南移一點,等到12點時,就該向西移了,直到晚上8點完全隱沒在雲裏,接著黑夜便會陡然降臨。而不用抬頭看,天空一定一派蔚藍,上麵飄著幾朵懶散的白雲,還慢慢飛過幾隻呆呆的小鳥……今天才星期六呢,要等到星期三才下雨,在這個城永遠都是:

星期一,陰天,刮偏南風。

星期二,陽光明媚。

星期三,下雨。

星期四,12點前下雨,12點後出太陽。

……

星期天太陽休息,月亮會整整一天一夜懸在上空,直至星期一再次蒞臨。

從不曾改變!從我記事起就這樣,這裏的每個人,包括稚童都知曉未來的天氣狀況,就像清楚地知曉著他們的未來。

一縷陽光不經意跳進我的眼裏,刺得我的淚馬上流了出來。我剛側過頭,便在淚光中看見了隔壁的喬鬥醫生。

星期六是喬鬥醫生行診的日子,這一天他會在早晨8點準時坐在診所前的椅子上,等待病人,直到晚上8點準時關門歇業。

“你好,喬鬥醫生。”我喊道。

他朝我點了點頭,沒有回說“你好”。在這個城,仿佛每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冷漠對待其他人。我惱怒地想著,抬起腳,將一塊小石頭狠狠地踢到了街上。房間內,傳來媽媽擺放碗筷的聲音、爸爸坐在鋼琴凳上的聲音,他們好像對我的想法已完全遺忘?

那位總是穿著格子襯衣、剪著刺蝟頭的園丁朝喬鬥醫生走了過去。

“我的腿好疼。”園丁說。

喬鬥醫生點了點頭,領他走進了診所。如果我沒有猜錯,他一定會給他開一種紅色的、帶點蘋果味兒的藥片。我肚子疼的時候,他就給我開這種藥片;我腦袋痛的時候,他還是給我開這種藥片;我的脖子疼、手肘疼時,他給我開的仍是這種藥片。不但如此,在爸爸去他診所時,他開的是這種藥片,在媽媽去他診所時,他開的還是這種藥片。除非你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癢,如果沒有記錯,治癢癢的藥全是那種紫色的、帶點橘子味兒的藥,而治療刀傷、棍傷的藥則全是那種黃色的、帶著蜂蜜味兒的藥……這很令人困惑,但我又找不出答案。

“我們全都一樣。”綠風曾如此說過。一開始,我不太明白他的話。

“所有人的三餐都相同,星期一早晨吃麵包、喝牛奶,中午吃蛋炒飯,晚上吃蘿卜麵條;星期二早晨吃蘋果、燕麥片,中午吃咖喱炒飯,晚上喝羅宋湯、吃麵包……所有人的食譜都完全相同,你不覺得奇怪?”綠風問我。

對哦,如果他不提醒,我的確沒注意到這點。

“更離譜的是,居然從來沒有人想改變這些。”那時,綠風和我坐在這個城最高的屋頂上,他滿臉的憂愁和不解。

“改變?”

“是的,我們為什麼不試著在早上吃蛋炒飯,在中午吃麵包、喝牛奶,而在晚上吃青菜肉絲麵?”

“可是,媽媽們隻會在星期一早晨給我們準備麵包、牛奶……”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為什麼她們隻能這樣,難道她們就不能重新有一套食譜?”

我無法回答綠風的問題。我抱著腿,看著熟悉的天空。

“你知道嗎,我並不想成為一名製陶人。”那時,綠風又突然說道。他的話嚇了我一跳!

在這個城,每一個女孩16歲時都必須繼承母親的職業,而每一個男孩16歲時則必須繼承父親的職業。沒有人知道這條規定從何而來,但每一個人卻都始終堅定不移地執行著。我想,這大概是因為那些綠衣人的緣故。

每月的第一天,那些穿著綠衣的蒙麵人都會突然出現在城中。他們嚴肅而認真地一一巡視過我們的街道、店鋪、學校,又一一審查過每個人。我們從來都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隻覺得他們露在頭巾外的兩個眼睛像暗夜中的狐狸,透著奸詐和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