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人過年有個風俗,便是放生。就是把一條活鯉魚放到河裏。為的是行善,求好報。放魚時,要在魚的北鰭上拴一根紅繩,做個記號。倘若第二年把這魚打上來,就再拴一根紅繩。第三年照樣還拴一根。據說這種背上拴著三根紅繩的鯉魚,放到河裏,可以跳龍門。一切人間的福祿壽財,就全招來了。
可是鯉魚到處有,拴紅繩的魚無處弄到。魚要是給魚鉤勾過一次,就變得又靈又賊。拴一根紅繩的鯉魚在魚市上偶爾還能看見,拴兩根紅繩的鯉魚看不見,拴三根紅繩的連撒網打魚的也沒瞧見過。這時候就是牛二柱來外快的好機會了,街坊鄰居都知道他的能耐,有那有錢的主兒要放生,就得花大價錢買!
大少站在河邊,看好魚道。魚道就是魚在水裏常走的路,大少有雙神眼,能一眼看到水裏。他瞧準鯉魚常呆的地界,把一個麵團扔下去。這麵團比栗子大,小魚吃不進嘴,大魚一口一個。賊乎乎的大魚冒著危險試著吃,一吃沒事,第二天再來一個,膽兒便漸漸大起,以後見了麵團張嘴就吞。半個月二十天後,大回心想差不多了,用魚鉤勾個麵團扔下去。錯不了——一條拴紅繩的大鯉魚就結結實實繃住了。
既然有這麼大本事,旁邊兒又有條河,那這幫人就餓不住了,大少溜溜達達也能弄出幾十個人的口糧!大少帶著卜發財,撅了根樹枝當魚竿,沒有魚鉤也好辦,弄個樹杈,一頭兒削尖兒另一頭兒綁在線兒上,照樣也能把魚釣上來,這就是牛二柱的本事,用魚竿釣魚誰不會?
就這麼說吧,牛二柱在河邊兒上坐了也就三個鍾頭不到,那魚就跟躍龍門一樣,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別說十幾個人,就是幾十個人也夠了,不過人要一餓,那就犯了眼大肚子小的毛病,不管有多少東西,總覺得不夠吃,大少也是怕一時半會兒出不去,竟然就釣上了癮,半天不動窩兒,那三耗子釣魚就是個廢材,也不湊這個熱鬧,吊兒郎當到四下裏采蘑菇去了。
牛二柱又釣了一個來鍾頭,這魚可就沒有原來那麼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槍炮聲嚇得,還是學了聰明,反正半天也不咬鉤兒。大少幾天都沒睡好,幹坐著又無聊,抱著魚竿就是一陣恍惚,剛有點兒似睡非睡的意思,就聽見麵前撲通一聲,似乎有動靜兒,大少一激靈,連忙睜眼一看,乖乖,跟前兒不知啥時候來了一個人,正規在自己麵前,不住的磕頭!
這人不但長得奇怪,打扮也挺個色。棗核兒腦袋,上尖下粗,一雙眼睛溜圓溜圓的,跟肚臍眼兒一樣,身上也不知穿了什麼衣服,金光耀眼,有點兒像是說書的嘴裏常念叨的魚鱗甲,這家夥最奇特的地方就是不會眨眼睛,上來就是涕淚橫流,似乎要求牛二柱啥事兒,不過說話唔嚕唔嚕的,嘴裏還吐著白沫兒,也不知道搗鼓個啥勁兒。
牛二柱聽不清楚,隻好附下身來,用耳朵湊上去聽,這一聽不要緊,牛二柱立刻驚出一聲冷汗,隻見紙人一邊兒磕頭嘴裏一邊兒嘀咕:“吃我一條魚,死你全家人!“翻來覆去,總是這一句!牛二柱一聽就急了,這不就幾條魚麼。至於讓你咒我全家麼,你這不是存心找茬兒麼?大少剛開始疑惑,後來害怕,現在可就是來氣了,順手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沒頭沒腦就往這人身上砸!
牛二柱也出手了,可也就後悔了,你說拿石頭砸腦門兒,這能好的了麼?就憑幾句話真要出了人命,那多不值當?牛二柱有心打住,卻已經來不及了,這塊石頭結結實實砸在這人的腦袋上,當時血就出來了,這人也老實,吭都不吭一聲,翻身就倒在血泊之中!
大少急得直搓手,你看這怎麼話兒說的?平白無故就送了一條性命!大少後悔莫及,又覺得不能這麼寸,一下子就打死一個大活人,這尼瑪快趕上王亞樵了!牛二柱不死心,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誰知道剛一伸手,這人忽然冒了一陣青煙,轉眼間變成了一大個兒王八,這王八趴在地上根本就沒有死絕,見牛二柱伸手,忽然把嘴一張,滿口尖細的獠牙閃著寒光,閃電般咬向牛二柱!
牛二柱嚇得一哆嗦,當時一個激靈,立馬兒就醒了,放眼四周,仍是霧氣騰騰,灰蒙蒙一片,才知道是南柯一夢,不過夢雖然是夢,大少一看腳底下,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但見自己麵前濕漉漉的,雜七雜八都是腳印,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有一道血跡從自己腳底下延伸,一直到了河水裏,現在水裏還有一絲嫣紅,牛二柱心中一動,莫非剛才不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