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抹了抹眼睛,她的聲音裏帶著哭音:“顧老師,別打光光,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他的手也不知輕重。”
顧帆遠抱著孩子走出了房間,他大聲叫道:“媽——”
“哎,怎麼啦——”顧玉蓮咚咚地上了樓。
她一看到大哭不止的孩子,就抱了過去,她撫摸著孩子的臉心痛地說:“晨光不哭,晨光不哭,哎呦,我的小祖宗的聲音都哭啞了。”她抱著孩子,邊哄著邊下了樓。
顧帆遠回到了房裏,他順手關上了房門。
他摸了摸女孩子的頭,關切地問:“疼嗎?”
女孩子依偎在他胸前,柔聲說:“顧老師,我不痛。”
……
我覺得很冷,真的很冷,我又陷入了黑暗。那場景消失了,我在黑暗中掙紮著,我渴望光明,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光明是那麼寶貴。沒有經曆過黑暗的人,哪知道光明的寶貴?
我掙紮著睜開了眼睛。
我看到了烏雲翻滾的天,雨小了,但雨水還在飄落,我渾身濕漉漉地躺在窗下的草地上。天蒙蒙亮了,我可以看到一個人站在我身邊俯視著我。
從他脖子以下的部位看,他真的像是我在河邊梧桐樹下見到的和我母親宋汀蘭在一起的男人。我看清了他的臉,這人麵容有些憔悴,有些浮腫,渾身如同落湯雞一樣,他就是餛飩店的小老板王胡子。
我心裏覺得奇怪極了,他怎麼會在我麵前站立著?
他彎下了腰,伸出手拉起了我,他的手異常有力,我感覺到了他心髒有力的搏動。他的聲音充滿了水意,濕漉漉的水意:“你怎麼會在這裏睡覺?下了一個晚上的暴雨呢。”
我迷茫地看著他。
我自己都在納悶,我醒來怎麼會躺在這濕漉漉的草地上?
我反問他道:“你怎麼也會在這裏?”
他苦笑了一下,我可以看出他的眼中有種莫測的神色,我想起了他在清晨揮舞著一把沉重的刀剁骨頭的情景。可他的餛飩店被一把大火燒了,他的老婆範梅妹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大火怎麼沒有把他也燒傷呢?
他對我說:“你回家去吧。”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回不回家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又說:“回家後讓你奶奶給你弄碗薑湯喝,否則容易感冒的,看你的嘴唇都發白了。”
我又點了點頭。
他走了。他往餛飩店走去。他穿過積水很深的街道時,我看到了他的腳步濺起的水花。我想,他餛飩店外麵的那個下水道的蓋子的縫隙一定在往外麵冒著水,一定有什麼東西把下水道給阻塞了,為什麼沒有人管呢?那些成天叫著為人民排憂解難的人到哪裏去了?
我想起了那張血鈔票。
我抬頭望了望二樓的窗戶,那窗戶門是緊閉的,玻璃上有許多凝固了的水珠,就是沒有一張血鈔票。
我覺得很冷。
不知王胡子是否也很冷。
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張模糊的血臉,現在,我隱隱約約地知道那是一張女人的臉。她是誰?她現在又會在哪裏?還有那吊在樹上的女孩,她一直沒有出現在我的夢中,也沒有出現在我進入的黑暗之中,她隻是在一個一個晚上用笑聲引誘著我,強迫著我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她究竟是誰?她和我父母親的死有什麼關係?難道她真的是這條街上傳說的那個女鬼?時間過去那麼多年了,她為什麼還要出現?
81
肖愛紅在天亮之後合上了那本日記本。他有些疲倦,他的眼皮耷拉著。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很艱難的任務,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吐出一口氣後,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的手在桌麵上摸了一下,他沒有摸到什麼。桌麵光溜溜的有點涼,像一塊冰。他在摸那把手術刀。他的手術刀到哪裏去了?他恍然若失。那是他心愛的手術刀,多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他艱難地站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仿佛在一夜之中蒼老了。
他默默地走到了窗前,用手撥開了窗簾。窗簾露出了一條縫,光亮透進來,他的眼睛一下子很難適應光亮。他揉了揉眼睛,才往外麵看去。他看到那顧家的樓下,顧晨光和王胡子在說著什麼。肖愛紅自言自語:“每天早上,都有人醒來,都有人死去。”
他重新把窗簾拉了起來。
他回到了書桌旁,藍色的燈光下,那個日記本沉默著。
他用顫抖的手翻開了扉頁。
他看到了那張血鈔票。
他還看到了扉頁上的那行字:“我的血和你的血永遠交融在一起。”
他的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氣。
這股寒氣似乎要把他全身冰凍,他僵硬地站在那裏。他想著妻子胡青雲的刻骨銘心的初戀,他現在徹底地明白了。胡青雲心中最愛的人是他,她心底最完美的人也是他。她把她的初吻還有一切都奉獻給了那個人。那個人在胡青雲的日記本中沒有出現名字,除了稱呼“他”就是“親愛的”,要是不看這個日記本,他還蒙在鼓裏,以為自己還是胡青雲的唯一。可怕的是她在這十多年裏一直稱呼他肖愛紅“親愛的”,或許她把他當成了日記本裏記錄的那個人的替身。肖愛紅想,胡青雲親吻自己,和自己做愛的時候,都喜歡緊閉著眼睛,她不睜開眼睛凝視自己,也許和那個人有關。她閉上眼睛就把他肖愛紅當成了那個男人,那個她心儀的男人。
肖愛紅合上了日記本。
連同那張血鈔票一起合上了。
是誰用了障眼法,昨天晚上把血鈔票給遮隱住了?
他想把這個日記本連同那張血鈔票一起燒掉,但他很快就改變了主意。他決定把日記本放回胡青雲的那個書房的抽屜裏。
他要鎖上那個抽屜,再也不打開它,讓它永遠不見天日,讓胡青雲的初戀埋葬在那個抽屜裏,永遠不見天日。
他知道日記本裏的“他”是誰。
他是個聰明人,他一看見就全明白了。
那場煤氣中毒事件和眼下餛飩店的大火究竟有沒有什麼內在的聯係?王胡子還是不是殺人的凶手?他肖愛紅要重新推敲了。